卸下大總統的勳章,並且將它交予奧莉薇‧米拉‧阿姆斯壯那天,他剛過知命。

 

那天,彷彿連歡呼聲都是從天而降的。他站在麥克風前發表卸任感言,比起他在就職典禮的沉著嚴肅,今天的他嘴角眼裡都是笑意,每一句尾音都忍不住輕輕飛起。他說的每一段詞,都夾雜著稿上撰好的、或臨時起意的感謝;提到伊修瓦爾當年的蕭索、與如今的繁盛時,他莊重地、虛懷若谷地,眼裡閃著欣慰的淚花,如同忍著哭泣與激動的感性青年。

 

今天的他,不是政治家。

從今以後,也不再是。

 

在這段飽含著對這個國家的深愛的演講裡,他次次都忍不住在激動高昂之處將目光投向他的副官;不停落下的鮮花毫不能阻擋他找到她的視線,他亦不斷地感受到她的眼裡傳達出與他相似的喜悅,那些曾被血洗的理想如今終於淬煉成這個國家的希望,那是被打落低谷、並且咬緊牙關一步步往上爬起的人,才能讀懂的動容--他在他的政治生涯裡鮮少提及對亞美斯多利斯的愛,而今天,她知道那些厚重的愛意都化作他眼裡不能停止閃爍的繁星。

他們滾燙在心裡的眼淚,不是為了終於脫罪而歡欣鼓舞,而是,終於走到了這一步。

 

沒有一步路是輕輕踏下的。

 

如今,即便他們的人生無法洗至雪白,卻也不再只有血色--羅伊‧馬斯坦古與莉莎‧霍克愛,和一群數不盡志同道合的人們,攜手創造了彩虹。

 

 

*

 

「這個箱子裡裝的是以前暫時保留的政策,直到現在都還沒用上的。」莉莎拍了拍箱上的灰塵,轉頭看向羅伊,「要留給阿姆斯壯大總統嗎?還是由我們帶走保管呢?」

「留給她吧。」他輕笑,「雖然,她大概會不屑一顧。」

「好的。」她的嘴角也久久帶著淺笑,替箱子黏上標籤,推進了資料櫃深處。

 

然而,就在那紙標籤上寫下今天的日期與簽名時,她的心臟突然像是被一層薄薄的海水漫過,涼一陣、暖一陣。笑意也因此淡了下來。

其實一直偷偷關注著副官動態的羅伊此時也注意到了她心情的變化,一下子就明白了緣由,語調裡帶著小心翼翼的寬慰:「是不是...又開心、又心虛?」

莉莎抬頭看向他。

而羅伊完全停下了手上的工作,朝向她那兒站好。「不太踏實?」

她的眼瞼落下了一瞬,使他條件反射地邁開腳步,來到了她的面前,伸手輕撫她的後腦。

 

她感覺到他的拇指正輕輕摩娑著她的髮尾,「屬下以為...您想要抱屬下。」

「我這個動作是很像。」他微微低頭看她半垂的臉,「但在這個時候,我必須一直看著妳的表情。所以等等再抱好了。」

而這句話讓她輕笑出聲。她終於抬起頭看他,眼裡自然地流露出只有他曾看過的依賴與軟弱:「是的,很心虛。」

「嗯。」

「屬下以為,屬下會在軍部裡工作,直到老死。」她頓了頓,「雖然我們的確已經計畫好未來要做的事,但想到今天開始就不再是軍人的身分,我...」

「因為一切的緣由都是穿上了軍服而起。」他了然接話,「所以下意識地,只覺得應該要繼續穿著軍服,既然是以軍人的身分犯了錯,也該以軍人的身分來彌補贖罪。」

「...是的。我明明知道,一起退伍只是計畫的一部份,由阿姆斯壯閣下來接任新總統的位置,而我們將前往以往軍人的身分不便干涉的領域繼續努力,與阿姆斯壯大總統攜手繼續亞美斯多利斯的改革。」她揚起嘴角,「而我卻還是會因為卸下軍職而不安,我這樣,是不是非常死腦筋?」

「妳只是耿直。」

「而且又很倔強。」她難得用他的話來嘲笑自己。

「是的。妳是我看過最倔強的人了。」他終於將她輕擁入懷。「幸好妳既耿直又倔強,我們才能一路走到這一步。」

 

莉莎很難得會在辦公室裡回應他的擁抱,興許是因為眼眶忍不住酸熱了起來;而他知道,所以更緊地抱住了她。

 

「好了。」

安靜相擁了一會兒,恢復情緒的莉莎輕輕推開他,而羅伊則是笑著輕揉了一下她的後腦,便也回到位置上繼續收拾東西。他們分頭進行,很快就將整間辦公室都清理了一遍,那些以年份計算的歲月所堆積的心血,竟也在這短短幾小時內給俐落地歸了檔、歸入了亞美斯多利斯的歷史裡。

倆人分別癱坐在各自的辦公椅裡稍作休息,他們同時嘆了口氣,下一秒對上彼此的眼,不知為何又一起笑了出來。

饒是即將搬離這間氣派的大總統辦公室,也不曾令他們投以惋惜的目光--在踏入下一個人生階段的這一刻,倆人依舊習慣性地尋找彼此的眼睛;他們知道這才是永遠不變的東西,但卻還是格外地珍惜。

「真的,是最後一天坐在這個椅子上了。」

「屬下也是。」

「現在還會不安嗎?」

「不會了。」她挑眉笑了,「屬下在伊修瓦爾殲滅戰結束之後、在您燒掉屬下身上的秘傳之後,第一件想到的事情就是來找您。如今想來,大概從那時候起,這件軍服,就已經不單純只是軍服。」她低頭,捏起了衣角。「來不及原路折返了,因為錯誤已經犯下。那至少,也要從原路接上,找到您,一起改正我們的錯燃之焰。」

「妳是想說,下定決心再度穿上軍服,是為了找到我嗎?」

「是的,為了找到您,為我們的錯負起責任。這件軍服,就是當年與您唯一的聯繫了。」

「而現在,我們已經有著千絲萬縷的關係了,所以就算脫下了軍服,我們也不會分開。」

「是。」她滿足地閉上眼,躺進辦公椅中。「所以,屬下並不會再感到不安。只要能繼續跟著您。」

 

 

「妳是不是該改掉這些稱謂了?」

 

突然變近的嗓音使她猛然睜開了雙眼,就看到羅伊不知何時已經站在她的辦公椅旁,帶笑看著她。「雖然以後妳還是會繼續當我的助理,但屬下啊、閣下之類的,以後就不適合再講了。」

「是...屬下會改進...」

「妳看。」他俯撐在她椅子的把手上,「不用再那麼拘謹地說話了。」

「屬下...我、我知道啦!您離開一點。」她的頭緊緊貼在椅背上,「這樣很難說話!」

「以後也不能叫妳的軍階了吧?霍克愛准將,今天是最後一天這麼叫妳了。」他滿足地嘆息了一聲,「真好,終於不必喊妳的軍階,妳不知道我盼這天盼了多久--」

他得寸進尺地與她愈靠愈近,甚至連嘆出的氣都輕呼到了她的臉上,她狠下心雙腳一蹬,辦公椅便隨著她的力道猛力地向後滑開,使得羅伊毫無準備地往前撲倒到了地上--

 

「......莉莎‧霍克愛。」

「是的?」

「沒事。」他默默撐起了身子。「我沒事。」

「沒事就好。」她不鹹不淡地答道,挑眉看著撐起身子後就索性坐在地上不起身的他。

 

這是要準備耍賴了?

她抱著胸,已經在心裡猜想著,待會兒他該會開出怎樣的條件才肯離開她的腳邊,比如親他一下、或者叫他一聲親愛的羅伊;如果他敢把條件無限上綱到夜晚的領域去,她發誓這次絕對不會再心軟上他的當。

然而,她沒料到的是,他動了,卻只是改變了姿勢,單膝跪在她的面前,仰頭看著她,沉默且認真。

她的心跳突了一下,不禁從椅子上站了起來,不知道那算不算是下意識的逃生本能--她的確感受到了雙腳離地的慾望,但她不能跑,因為他是那麼認真地看著她,而他眼裡的真誠卻赤裸而脆弱、脆弱得義無反顧。

 

他從口袋裡拿出了她這輩子從未妄想過的小銀色圈子,捏著,立在她的面前。

 

「我們結婚吧,莉莎。」

「......」

「莉莎‧霍克愛,妳願意與我結婚嗎?」他語調裡的溫柔不變,「我知道妳剛才差點就要跑出這間辦公室。謝謝妳還站在這裡。」

「為甚麼?」她終於懂得開口說話,儘管心臟依舊收得緊緊的,令她幾乎窒息:「我們已經......」

 

他們從未談論過婚姻,以致於當聽見他的求婚時,她已經分不清楚那鋪天蓋地而來的到底是快樂、抑或是心痛如絞。

 

「我們已經永遠不會分開。」他接上她說不出的話,「但我還是想要跟妳結婚。一直以來。」

「......」

「...不要皺眉,莉莎。」他握起她的左手,「不要拒絕我,好嗎?」

「我皺眉了嗎?」說著,她慢慢揚起嘴角,「可能是,突然、擁有了普通人能擁有的東西,還有些反應不過來吧...」

「妳願意嗎?」

她看著他緊張的雙眼,輕笑出聲。「事到如今,您還需要確認這麼多次嗎?」

「當然要!」他將她的左手握得更緊,「妳到底願不願意?我要親口聽到妳的答案。」

 

「我願......」她正要答應,突然看著他們相握的手,她想起了一個問題:「結婚,不代表要辦結婚典禮吧?」

 

「啊?」他被那突然轉彎的話鋒給嚇了一跳,頓時有些懵,「不辦結婚典禮就不算結婚吧?」

「那我不要。」她乾脆地就要將手抽回去,被他不知所措地緊緊握了回來。「等一下!辦結婚典禮有甚麼不對嗎?」

「我不要!哪有人年紀那麼大了還在穿婚紗的?」

「我們年紀有很大了嗎?」

「當然!」她抽不回手,只好盡全力將手指緊貼在他的手心上、不讓他拿著戒指的手有機可趁:「我不要辦婚禮!」

 

 

 

「啊......不好意思。」以普雷達為首的四人正打開大總統辦公室的大門,「我們剛剛整理完辦公室,正拿著退伍申請來找你們要一起去人事部......不過看起來,你們現在是在...求婚嗎?」

「普雷達......」羅伊正煩著莉莎又發起的倔強勁,此時更是狠狠地瞪向四人,「給我把門關上!!」

「啊、好的。」

 

非常自然地,他們四個人都走進了辦公室,將身後的門給帶上。

 

「我是叫你們出去......!」

「不要。感覺你們還要討論一段時間,我們可不想就這麼乾等在門口。」

「是啊,這是白色閃電俠(黑色疾風號的孫子)才會做的事。」

「你們儘管討論吧,我們也能為你們阻擋外來的客人。」

「就說了,我們又不是閃電俠......」

 

沒辦法,此刻的他單膝跪著、又一定要握住莉莎的手不放,這樣的姿態的確無法對四人組造成任何威嚇。

 

秋後算帳。他試著放掉臉上因為被激怒而扭曲的肌肉,做了幾次深呼吸之後,才又看回了莉莎。

 

「妳是擔心穿婚紗會不好看?」

「各種原因。」

「妳很美。」他強調,「真的很美,是我在這個世界上見過最美的女人。」

某個角落的沙發傳出了口哨聲。

「莉莎,我是真的、真的很想與妳結婚。」

「如果可以不辦婚禮,我就答應。」

「可是,大家都會想來參加我們的婚禮吧?」他轉頭看向坐在沙發上看戲的四人組,瞬間換上修羅的表情,「你們,都很想共襄盛舉的吧?」

「當、當然!」他們先是被驚得異口同聲說了出來,隨後四人互看了一眼,由哈博克代表發話:「在我們之中,只剩下你們兩個還沒結婚了...霍克愛准將,妳就答應閣下吧?」

 

莉莎眉頭皺得更深,正想說點甚麼的時候,辦公室的門又被敲響了。

 

「啊,我去說。」普雷達主動起身走到門口,一邊將門開了一個縫一邊客氣地說道:「不好意思,裡面正在談正事--啊,是鋼老大一家人啊?也不是甚麼嚴重的事啦,就是我們前總統閣下正在向他的副官求婚,現在遇到了一點瓶頸--」

於是,愛德、溫莉、張梅與阿爾一字排開,也坐進了方便舒適旁觀的會客沙發裡。

 

「我們、我們是想來打聲招呼,恭喜您們順利退伍的--」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你是不是覺得這輩子從來沒有像現在這麼無能過!」直接壓下阿爾客氣的招呼,愛德看著羅伊緊握著莉莎的手都在微微發抖,笑到幾乎要翻過沙發,「快點繼續啊!我們會替你見證這樁史上最失敗的求婚,哈哈哈哈唔喔!」

 

「抱歉,請不要理會愛德。」連忙收起沾血的扳手,溫莉又尷尬地將半昏不醒的丈夫的臉朝下捂在沙發墊上,不讓他有機會再發出噪音。「請繼續!馬斯坦古先生與莉莎小姐,我們會替您們加油的!」

「溫莉,哥哥會窒息的......」

「溫莉姐!啊啊啊、愛德華先生的魂魄跑出來了!快點鬆開他的頭啊!」

 

「莉莎!」不想因為那群人的吵鬧而錯失了機會,羅伊大聲喊回她的注意力,「求妳跟我結婚!並且辦一場婚禮!不會很累的,我發誓,所有婚禮的細節都交給我就行了,妳唯一需要用到力氣的就只有挑選婚紗...」

「閣下。」她面無表情地打斷他的話,「您握得太緊了,我的手腕有點痛。」

「對不起,我的手臂其實已經麻了,現在鬆不開。」

「腳是不是也麻了?我看您抖得很厲害。」

「是的。不過,我會一直維持這樣的姿勢,直到妳答應我為止。」

「不要以為這樣就能逼我答應您。」她挑眉,伸出了空的那隻手,正準備要抬起腳踢向他屈起發麻的大腿;而羅伊已經察覺到她的意圖,為了避免被狠踢到麻處後不小心誤傷莉莎,他將戒指迅速地放回口袋,握住了攥著莉莎手腕的那隻手欲將它撥離莉莎時,辦公室的門又在此刻有了動靜,並且是毫不客氣地就被踢開:「你們到底還要整理多久!!」

 

 

「啊--!!」

而被踢了大腿的羅伊,也在此時痛苦地倒在了地上,並且在千鈞一髮之際放開了莉莎。

 

 

*

 

「真的是--太可惜了。我那天居然因為要提早回家幫你們準備退伍派對而沒有在場!」

「妳已經說很多次了蕾貝卡......」莉莎無奈地看著鏡子的倒影,「我不想化妝。」

「唉,說真的,就算是那個約翰--頭腦簡單四肢發達的約翰,也不至於求婚求到腳抽筋啊!應該說,這個世界上會有人求婚到抽筋倒在地上哀號的嗎?」

「蕾貝卡!那個唇色太艷了!」

「好好好,那我們換個柔和一點的。」她從皮包裡摸出了淡粉色的唇膏,「這個可以嗎?珊瑚粉,跟妳的膚色很搭。」

「......我可以甚麼都不擦嗎?」

「莉莎。」

「是是,我知道我非化妝不可。」莉莎嘆了口氣。「妳弄吧,我無所謂了。」

「......」

 

蕾貝卡看著鏡中無精打采的莉莎,笑著嘆息了一聲。她將雙手輕搭在她的肩上。

 

「莉莎,妳喜歡這套婚紗嗎?」

「嗯?」

「我覺得,很適合妳啊。」蕾貝卡將臉貼在她的臉旁,要她一起看向鏡子,「我覺得妳今天好美。」

 

「甚至比我當新娘的時候還要美。」

 

「蕾貝卡...」莉莎用臉輕輕地點了一下好友的臉頰。「妳哭甚麼呢?」

「我不知道。」她的眼淚滴落在莉莎肩上雪白的布料,下一秒察覺到了,又緊張地用手指妄想擦拭掉她的淚痕,但已經來不及,那滴水漬已經滲了進去。

「沒關係。」莉莎寬慰地從鏡中看她,「不用擔心觸我霉頭。我和他不會有甚麼糟事發生的。」

「哈哈、我相信。」蕾貝卡連忙從旁邊抽了一張衛生紙按住自己的眼角,一邊笑著回應,「你們的人生看上去經歷了大風大浪,但你們的愛情,卻又比任何人都還要來得安穩。」

「這是我們的幸運。」莉莎答道,「無論如何,命運始終讓我們能一直在一起。」

 

幸運嗎?

蕾貝卡咀嚼著她的話,是既欣慰,又感到難受。

他與她經常掛在嘴邊的好事啊、幸運啊,可不是所有人都有辦法承受的。如果讓任何人去試著體驗他們的人生,大概在感受到他們所謂的「幸福」之前,就要因為無法過上普通人的生活而崩潰;更不用提他們就這麼一路咬牙撐著走到了現在。

 

「那,妳又是為甚麼不願意辦婚禮呢?」蕾貝卡問道,「妳明明那麼愛他。況且,比起早幾年就退伍的我,妳的身材根本就沒有走樣好嗎?」

「...」

「而且大家都盼著你們能結婚,從心急到幾乎都放棄了,沒想到退伍之後馬斯坦古會跟妳求婚,大家一定都很想來見證你們的結合啊!」

「我是從來都沒有想過結婚這種事的。」莉莎看著鏡中一身雪白的自己,心臟又細微地刺痛了起來。「即便是當妳的伴娘時,我也沒有想過。」

「當時大家都在起鬨要馬斯坦古也快點求婚,可讓那時的伴郎尷尬死了。」想到當年因為馬斯坦古的視線太過陰寒而幾乎不敢靠近伴娘半步的伴郎,蕾貝卡就忍不住想笑。

「沒辦法讓我擁有普通人的幸福,大概是羅伊一直藏在心裡的遺憾,我偶爾會感受到,或者他喝醉的時候,有時會聽到他碎念這些事。」莉莎揚起嘴角,「但這畢竟是我們倆人一起選擇的,是我們一起選了國家。所以,這不該是羅伊一個人的責任,我也同樣沒有讓他享受到普通人的幸福。」

 

所以如果你希望我們結婚,我是一定會答應你的。

即便那只是一個形式,但畢竟是人類自古便流下的傳統,對於深愛著彼此的人們而言,這一生中無法擁有這個形式,必然是他們最深的遺憾。

 

不過,在讓她褪下軍服之後,又令她披上的雪白的嫁衣,這著實讓她無法這麼快就接受。

 

是不是又開心、又心虛?

是的,很心虛。

她默默在心裡又回答了一次羅伊。

 

我以為,我會將這一生永遠奉獻給這個國家,不管是不是以軍人的身分;我以為,我永遠不會再涉足如此純潔的領域。

「如果我可以跟羅伊一樣,穿著軍服結婚就好了...」

「喔,關於這個,馬斯坦古已經說了,為了避免莉莎有這個想法,比如『憑甚麼我們都是軍人,你能穿軍服而我卻不能穿軍服』甚麼的,所以他也好好地穿上西裝打上領結了。」蕾貝卡笑著要她嘟嘴,並替她畫上口紅,「真不愧是馬斯坦古,而且,你們都退伍啦!早就不必再穿軍服了。」

 

已經不是軍人了。

莉莎終於第一次細細端詳鏡中倒映出她穿著嫁衣的模樣。

他們,已經毫無遺憾地、踏踏實實地結束了軍旅生涯。從今以後,他們也會繼續履行著他們的約定,不管結婚與否、又或是不是軍人,都會由她來監督保護著他的背後。

而她也早就藉由讓羅伊燒毀她背後秘傳的方式,徹徹底底地成為了莉莎‧霍克愛這個獨立個體;他們既不會逃避他們曾犯下的罪,也不會永遠活在罪惡之中--伊修瓦爾殲滅戰會一直存留在她心中,是為了更砥礪她決不會再重蹈覆轍,而不是將她的心永遠關在地牢。

 

他們相信他們所做的是正確的選擇,並且一路走到了這裡。

 

蕾貝卡牽著她走出休息室,將玫瑰花飾別在她的髮尾,替她蓋上頭紗。

她給了她一個比認識以來都還要更緊的擁抱。「祝你們從今以後,一定要走在花路上,莉莎。」

 

而這場婚禮的最後一個步驟,就是要由她一人走到羅伊的身邊,牽起他的手了。

 

在禮堂大門被打開,所有人都站起來看向她的那刻,她的目光只放到了站在彼端盡頭的羅伊身上,這一刻,彷彿全世界都靜音。

 

提起潔白的裙襬跨出第一步時,她又在心裡回答了一次羅伊的話。

 

是的,很心虛。

但是,如果連我自己都不相信我能擁有幸福,那我又有甚麼資格能帶給這個國家的人們幸福呢?

 

一步、一步,她慢慢走向了那個也同樣注視著她的男人,終於打從心底揚起笑容。

 

我想,再繼續這樣下去,哪怕我們的臉上都已經長滿皺紋,但我們還是會永遠不服老地繼續成長,一起成為更好的人吧。羅伊。

 

 

FIN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後記

 

我心目中羅伊對莉莎的求婚。(多年前曾寫過的那篇求婚請有看過的人忘掉吧,求你們了QDQ)

如果收到了「他們是為了結婚才退伍的」這種留言,我想我會很難過的。就連我一開始寫這篇的本意直到結束,都不是抱持著這樣的心情;而只是單純敘述他們人生可能進行到的一部份。五十幾歲退伍我覺得很合理了,如果有奧莉薇等著接任。

並且......隱約地,想要寫羅伊卸任大總統後的幸福生活,補足某篇的遺憾。(如果仔細看的話會發現,其實這篇的開頭跟結尾的文章結構是與某篇呼應的XD)

 

還沒結束呢。

 

 

extra

 

「你們到底還要整理多久!!......嗯?」

辦公室被粗暴地踢開,大步跨進來的女性正是下一任新大總統,奧莉薇‧米拉‧阿姆斯壯。

於是,新任大總統也加入了方便舒適旁觀的會客沙發裡,並且不改女王本色,自己佔了一個單人沙發,自然而然地對著那個正痛苦地捂著腳在地上抽筋打滾的老男人發號施令。

「要是亞美斯多利斯的人們看見你現在這副模樣,一定會非常後悔為甚麼沒有早點把你給踹下台,羅伊‧馬斯坦古。」

 

「莉莎......」他早就已經不管顏面,如今再多讓一百個人進來圍觀也不能影響到他了。他可憐兮兮地仰頭看著明明一臉擔心卻偏又憋著不去扶他的副官。「莉莎,嗚嗚,我真的、真的、真的、真的......」

「......」已經抽筋到連話都說不完整了嗎...

「真的、真的、真的、真的......」

 

「你可以不要再跳針了嗎,如果沒有新把戲可耍那就早早收尾,不要在那裡歹戲拖棚浪費我的時間!」

 

「唔唔唔!唔唔唔唔!」(就是說嘛你這個死無能!)

「啊,哥哥復活了,太好了!」阿爾看著臉依舊被緊緊捂在沙發墊上奮力掙扎著的愛德,放心地嘆了一口氣。

「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臭阿爾!還不快點來救你哥哥!)

 

「愛德華先生......」默默瞧見溫莉又準備要拿起扳手,張梅臉色一白,語調特別空靈地說道:「以醫生的角度我給您一個建議,如果可以的話請繼續裝死...」

 

 

「真的、真的、真的、真的......」

莉莎皺眉看著羅伊蜷縮著身體抱著腿,已經滿臉冷汗還努力地想要說話的樣子,終於心疼地蹲了下來,一手撫上他汗濕的臉。「您想要跟我說甚麼呢?」

 

「莉莎‧霍克愛。」奧莉薇支著頰,眼裡已經沒有剛才對馬斯坦古的嫌棄,而是認真地看向了她。「妳問問妳的內心,妳真的想嫁給馬斯坦古嗎?」

 

不會吧?就在莉莎終於心疼我的時候被阿姆斯壯那女人給中途攪局!?

羅伊的冷汗又湧了出來,為了不讓莉莎察覺破綻,他將臉埋到了陰影中。

而莉莎撫著他感受到了,頓時將視線從奧莉薇身上給擺了回來,連忙抽出口袋裡的手帕替他拭汗。

「莉莎‧霍克愛,妳還沒回答我的問題。」

「是的。」她一邊專心地替他擦汗,一邊回答,平和,毫不遲疑。「我當然想跟他結婚。」

 

聞言,原本還猙獰地抱著腿的羅伊心頭一跳,手鬆了開來,慢慢轉頭看向莉莎的臉。

而莉莎也因此對上了他的眼睛。有些訝異地眨了眨眼,之後慢慢笑了出來,用只有他倆聽得到的音量問道:「這有甚麼好哭的?」

羅伊搖了搖頭,又將臉埋到陰影裡,嘴角的上揚止也止不住。

 

「那就好了不是嗎?」奧莉薇揚起嘴角,「腳的抽筋終於可以停了吧?羅伊‧馬斯坦古。」

 

「羅伊,你剛剛想對我說甚麼?」莉莎輕晃了下他的肩膀,「真的甚麼?」

「真的,很想看妳穿婚紗的樣子。」羅伊低聲回應道,笑著眨掉水氣,看向她:「莉莎,穿上婚紗,不是為了我,是為了妳自己。」

 

 

 

--是為了,讓妳從那永遠循環不已的罪惡中,解放出來。

是為了,讓妳相信,妳其實有資格擁有幸福。

 

 

 

他站在紅毯的盡頭看著她慢慢走來,即便她還離得很遠,但他卻好像能隱約看到她臉上的笑意。

他也安心地揚起了嘴角。「妳終於喜歡上妳自己了,莉莎。」

 

「嗯?你了說甚麼嗎?」

「沒有,布拉德雷夫人。」羅伊笑著看向她,「竟然勞煩您來當我們的證婚人,真是謝謝您願意幫我們這個忙了。」

「這是我的榮幸。」她蒼老的嗓音緩慢、低啞,卻依舊聽得出當年的溫柔,「為了這個國家,真是辛苦你們了...」

「不會辛苦,夫人。」

「我也要謝謝你們呢。」布拉德雷夫人看了一眼默默站在右後方、隨時要來攙扶自己的傑利姆,與他交換了一個微笑。

我也要謝謝你們,連同金格的份一起,替亞美斯多利斯向你們道謝。

「上天安排了我,與這個國家內定的王者相遇相知,並且相愛......」她連同羅伊一起,看向快要走近的新娘。「而在他帶著滿身罪惡離世,只留下我一人在這個世上時,我就知道,是他要我繼續守護著這個國家。」

 

而如今,我有預感,見證你們終於得到了幸福,或許就是我在這世上最後一個使命了也說不定。

她又看了一眼後方的傑利姆,目光裡滾動的是她隨著歲月堆積的厚重愛意。而在她將頭轉回去之後,傑利姆在黑暗中癟了一下嘴,意識到那是終於要見到思念之人的幸福表情,心裡喊了一聲「媽媽」,忍不住抬起手臂擦去難過不捨的淚。

 

 

羅伊在莉莎伸出手的同時便握住了她,將她牽到自己身旁;布拉德雷夫人微笑地分別看了他們倆人一眼,才將視線放到手上的紙卷。

禮堂裡最後一聲殘響也停了下來,終於落至完全的寂靜。布拉德雷夫人開口,嗓音低緩、溫暖,慢慢地在禮堂中迴響。

 

「羅伊‧馬斯坦古先生。你願意娶這個女人,愛她、忠誠於她,無論她貧困、患病,或者殘疾,直至死亡。你願意嗎?」

他看了一眼莉莎,笑著答道:「我願意。」

 

「莉莎‧霍克愛小姐。」

稱謂甫出,羅伊握著莉莎的手變得更緊了些,莉莎感受到他突來的緊繃,才慢半拍地意識到原來心頭的滾燙是來自於男人剛才的那聲「我願意」。

她極輕地咬住下唇,告訴自己冷靜下來、千萬別在這個時候哭了;然而她擔心自己辦不到,因為羅伊牽著她的手,已經隱隱開始顫抖。

 

「妳願意嫁給這個男人,愛他、忠誠於他,無論他貧困、患病,或者殘疾,直至死亡。妳願意嗎?」

她終於勉力將哽咽給吞下,抬眼直直地看著布拉德雷夫人,見她露出了鼓勵、寬慰的微笑,自己也忍不住受到感染,跟著揚起了嘴角:「我願意。」

羅伊空著的另一隻手終於忍不住按向雙眼,聽見布拉德雷宣布「請新郎新娘交換戒指」的時候,他甚至還有些不敢轉身,是莉莎握著他的手微微施了點力,鼓勵他轉向自己。

而羅伊也是此時才發現,原本應該大聲起鬨的戰友們今天竟然特別安靜的原因,是因為原來他們早就已經哭成了一片,正被他們的妻兒哭笑不得地安慰著。他總算笑了,與莉莎一起將視線放回到彼此身上,當他看著莉莎臉上隱隱的淚痕時,忍不住一手拇指撫上她的眼下,輕輕摩娑。

他突然想起了那個遙遠的初見,而後是戰場荒煙上的重逢時、戰後她下定決心再度穿上軍裝來找自己時、約定之日後,他恢復視力睜開眼第一個看見她時--她都是這樣看著他。那麼毫無保留地袒露。

 

他拿起素白的戒指緩緩推入她的無名指,一邊笑著說道。「我覺得,妳都沒變,從我認識妳到現在。」

「是嗎?」輪到她了,她笑著執起羅伊的左手,「我倒是覺得,您愈來愈成熟了。不過,那股幼稚勁倒是從來沒變過。」

 

「新郎可以親吻新娘了。」

 

他們在年輕氣盛時遭遇了理想墜落的抨擊,許下了誓言,為了國家與新生代。

多年後,他們終於在即將步入遲暮之時,許下了第二個誓言,為了他們自己。

 

 

捧花被拋到了空中,沐浴在美好的陽光裡,承接上他們曾走過的黑暗直至光明,織成一片彩色的花路,綿延至看不見的盡頭--而如果人們詢問,他們是怎麼無論遭受再多絕望都不離開彼此,一路互相支持走到了這刻;他們會相視而笑,交換一個千言萬語的眼神,並且答道:那是因為愛。

 

 

感謝看畢全文。

 

琴影 2017.07.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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