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無賴喋喋

 

 

「唉,真是丟臉死了,我家那位都多大歲數了,還盡添這種麻煩。」

「別這麼數落他了。」莉莎看向好友,笑意溫淺。「我們都知道他不是故意的,也記得告訴他別放在心上。」

「那我現在馬上就去郵局。妳回去忙吧。」蕾貝卡拍了拍好友的手,「我又不是對司令部不熟,不用送我到門口。」

「好吧。」莉莎從善如流地停住腳,「那我看著妳出去。」

「這麼費心做甚麼。」蕾貝卡笑罵了一句,終究還是與莉莎揮了揮手,很快便離開了司令部。

 

確定身著便服的好友一路暢行至出門後,莉莎才放心地轉頭回去。她有些莞爾的想,蕾貝卡又忘記自己已經退伍、身上穿的早就不是軍服。如果不是莉莎這樣站在門口看著她走,她又怎麼可以不被攔下來做例行檢查,順暢地通過司令部閘門?

邊笑著搖了搖頭,莉莎走上樓梯的時候還想著是不是順便繞去辦事處領取新的公文,一邊忖度著目前大總統辦公室的公文量能不能有機會在下班前見底。才正要下決定時,就有一位看起來慌慌急急的小兵眼尖地看見莉莎,小跑步來到了她面前,行了一個軍禮,告訴她大總統辦公室目前遇到了一點狀況,他奉大總統的命令先接手她手邊的工作,讓她立即回去辦公室。聞言,莉莎也知道沒什麼必要去搬新的公文了,謝過小兵之後便疾步往辦公室走去。

辦公室此刻似乎遙遠得異常,莉莎好幾次都想要跑起來,腦海裡都是大總統閣下陰沉的、帶點薄怒與無奈的臉--這是在只有面對小隊時才能露出來的表情,但按照以往經驗,如果事情已經到應付不過來的地步,他應該會先遣普雷達過去幫手。這麼一想,她步伐的節奏終於順暢了點,不再考慮要不要以詔告全司令部「大總統正面臨危機」的姿態在走廊上不計形象的奔跑;大總統辦公室也頃刻出現在眼前。

她甚至難得的並沒有向門前的接待員小姐打招呼、更沒有敲門,便直直開門進了辦公室。她的大總統閣下,果然如她所料先找了普雷達前來幫忙--不是因為她真的與如今已經在不同辦公室的普雷達打了照面,而是因為看見了落在沙發後方攤成一團的軍服外衣。小隊裡會在文書工作時因為嫌熱而脫下外衣的人只有哈博克與普雷達,而哈博克正在外頭出差,如今只剩下普雷達會習慣在面臨艱鉅任務的時候,隨手減輕身上的束縛。

莉莎皺了皺眉,先是上前將衣服掛到衣帽架上,還來不及走向辦公桌,羅伊焦慮的聲音就先傳到了公文堆外頭:「是霍克愛准將嗎?請妳先幫我把我右手邊這堆公文搬開。」

她在應聲的同時也很快照做搬開了公文,終於看見了上司的側臉。大概是因為一直埋在公文後頭的關係,他此刻毫不掩飾的表情比她所想像得還要陰鬱。還不等羅伊下令,莉莎已經一邊審視起自己搬起來的這落公文,一邊把它們搬到自己的辦公桌上。很快的,她便從上頭羅伊略顯不耐的批注裡找到了問題,明白這是辦事處出了過失,羅伊當時以為只有少數紕漏,沒想到是一整批公文一起錯用了格式,莉莎很快地翻完整疊公文,確定了事情的眉目,羅伊的聲音才遲遲響起:「幫我聯絡那該死的放假放太久腦袋皺褶還沒來得及黏回來的辦事處,告訴他們......」

「屬下已經知道問題點,正在聯絡中。」莉莎舉著話筒無奈地回頭看上司,慶幸自己還沒撥號出去,「您辛苦了,這疊公文目前就先交給屬下,您請放心地繼續工作吧。」

聽見副官的回應,羅伊緊皺的眉頭下意識鬆開,昭示他胸口的惡氣也因為她那無奈帶笑的嗓音而憑空散去。他此刻才抬頭看向正與辦事處聯絡的副官,只看了一眼便又低頭繼續工作,雖然因為方才動怒的餘氣未消而沒有一絲笑意,卻也早就沒扳著臉,眼裡恢復了清亮的專注。

 

若是發生這種錯誤,其實當下聯絡完之後便沒什麼好忙的了。因為所有公文都必須交由辦事處重製,對羅伊他們而言,等於是當天的進度少了將近五分之一;但那五分之一會在公文重製完之後,與日後依舊滿檔的公文量一起壓回來。這下不只是加班了,未來一個月通宵睡辦公室的日子簡直指日可待。

待副官一放下話筒,羅伊便開口詢問:「剛才已經與卡達利納碰面了?」

「是的,」莉莎並沒有糾正上司對好友如今錯誤的稱呼,沿用舊姓是他們這群人的默契。「屬下已經將正確的文件交給她,待她成功寄出之後會打電話來確認。」

「還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羅伊搖了搖頭,此刻才終於嘆著氣笑出了聲。莉莎接收到上司心情已然轉緩的訊號,也跟著揚起嘴角,雖然不明顯,但至少是羅伊能捕捉到的寬慰。

「您可以想成這些事情正一件一件地被我們完美地解決。」莉莎已經坐了下來,處理起早上原先忙著的公文。「我們總是能一起度過任何危機。」

毫無矯飾的質樸語句使他心頭一暖,但他面上還是撇了撇嘴,「我只知道最近壞運連連。所有變卦都指向一件事--上天擺明了正阻撓著我和妳費盡千辛萬苦才能排到一起的休假。」

聞言,莉莎抬頭先看向了月曆,才轉向上司,雙肩難得也垂了下來:「是的。」說完,她也忍不住擺出了與上司相似的無奈表情,但更多的是驚訝:「都這種時候了?您不說屬下差點就忘記了。」

「妳不會忘記的。」羅伊語帶自信的說道,「妳總會在三天前準時地想起這件事,並例行詢問我是否要一起遞假單。說真的,妳是真的不知道還是只是在跟我客氣?那是師父的忌日,我不可能讓妳自己回去祭拜,妳其實不用每次都問我的。」

「屬下是真的出於公事上的考量才詢問您。」她聳肩,「假期總會有突然被吞掉的時候。比如現在。」

「是的,沒有錯。」羅伊誇張地嘆了一口氣,「這下子我們是不太可能一起休假了--但為了不讓師父太生我的氣,我就准妳的假吧。」

「怎麼可能,屬下當然是留下來加班--」

「不用擔心,又不是明天就要妳放假。」羅伊不容置喙地說,「離忌日還有半個月,到那時,最忙碌的時候肯定已經撐過去了,如果運氣好點,我還能爭取請上半天的假也說不定。但無論如何,妳一定得回去,知道嗎?」

莉莎皺眉要開口,羅伊知曉這是她的職業操守,並且自戀地相信這其中還包括了副官對他獨自超時工作的心疼,淡笑著勸道:「妳知道,師父師母每年都等著妳回去看他們。比起我這個笨徒弟,師父總是更加掛念妳的。」

她老早就聽慣這套說法,與其說是親情攻勢,不如說是上司擅長耍弄的苦情牌,根本撼動不了她半毫。「等這波忙碌全過了之後再回去也不遲。」莉莎很快回應道,但隨後又看見羅伊露出了有些微妙的、近似於戲弄,卻隱忍著不被她發現的表情,擺出了沉穩長者的姿態向她說道:「妳看我們都這把年紀了,也不怕妳生氣--我們都過了適婚年齡了,對吧?我不只是說妳,我也是。然而師父臨終前交代我要好好照顧妳,但現在呢?我卻沒有『關照』到妳的終身大事,放任妳過了結婚的年紀還不肯辭退妳,甚至不曾替妳物色好對象,師父在天有知,肯定恨不得將我大卸八塊。所以我說啊--」

「.............」

已經聽膩了這套羅伊所熱愛扮演的鄰家兄長的台詞,莉莎正扶著額閉眼權當放空休息,而後察覺到上司的停頓,她敏感地抬頭看向門口,果不其然看見滿身大汗跑回來的普雷達正面無表情地、看起來正在考慮應該是就地翻一個白眼打斷上司,還是應該要先離開給兩位騰出一個敘舊的空間。

而羅伊很快就替普雷達結束了沒有意義的進退兩難:「請進。」

當然是得請進了,難不成還請他出門把風啊。普雷達腹誹了一番,很快便站定道:「我已經夥同菲利先緊急聯絡領到這批公文的辦公室了,目前出問題的公文已確定撤銷,日後補救的作業量預計是不會太大,您可以放心了。」

「嗯,辛苦你了。」說著,他看向副官的辦公桌,「再請你與霍克愛准將一起把那疊公文搬回辦事處撤銷吧,挺重的。」

「是。」

「屬下是預定把手邊的忙完之後再一起搬過去的。」莉莎連忙抬頭輕聲婉拒普雷達,「我可以的。」

「沒關係,就先搬過去吧,順便幫我盯一下辦事處,免得他們又緊張得出了甚麼亂子。」羅伊嘆了口氣,隨後挑眉道:「第一個前去關心他們失誤的單位是大總統辦公室。也夠他們風光一把了。」

 

「......」看起來果然是很生氣啊。

 

既然上司有令,下屬沒有不照做的道理。莉莎與普雷達一人一半公文走在長廊,普雷達按照習慣,必定要先繪聲繪影地描述一番在她回到辦公室之前,大總統是如何如何的動怒,莉莎安靜地聽著,偶爾會心地給予普雷達一個默契的微笑。不一會兒,話題轉到了剛才普雷達進門時聽到的那段無賴的調侃,倒也不甚避諱地問道:「大總統平常都會說那些話嗎?」

「......偶爾吧。大概一年一次,這幾年變多了。」她面無表情地回應,而普雷達當然能聽出她口氣中的無奈,也毫不驚奇地笑道:「該說是只有他能對您這樣開玩笑、還是這世界上只有他會這麼跟您說話呢?」

「我倒是希望他能稍微不那麼喋喋不休。」莉莎輕勾起嘴角。

「那是不可能的。」普雷達哈哈一笑,「很不幸的,您是他唯一能撒嬌的對象了。誰叫我們這群人裡面只剩下您們倆人都還沒結婚呢?大總統不只髮際線岌岌可危,連他的單身陣營也只剩下您一人作陪了。」

 

說完,他們又默契地笑了出來,隨後便噤聲走進了人頭湧動的辦事處。

 

 

02|陳年白霧

 

 

簽核副官假單的那天,他們都換上了有絨毛內裏的大衣。每年寒冬的來臨總精準落在這幾天,此時往東部走會暖些,羅伊如是想著,一邊簽上自己的大名。又仔細地確認了一次上頭填寫的日期之後,他才抬頭將假單遞還給她,嘴裡冒著幾句話呢呢喃喃地含著,最終篩出了一串低緩的簡語。

「抱歉......今年得讓妳自己回去。」

他的話裡隱含真摯,半個月前曾發誓要把辦事處大卸八塊的餘威已然消逝,只剩下無奈與懊惱;而莉莎則拿回假單,不免有些好笑,「這不是您堅持讓屬下放假的嗎?」

「是的。」羅伊也回給她一個溫融的笑意,「這幾天辛苦妳了,趁這個機會好好地休息一下吧。順便替我向師父與師母問聲好。」

「好的。」

 

駛往東部的火車在凌晨五點進站。莉莎摀著嘴打了一個呵欠,走出溫暖的車廂,踏進了飄著淺淺白霧的伊斯特車站;她與相熟的站長互相打了招呼,隨意寒暄了幾句之後才出了閘門,沿著熟悉的街道一路散步回老家。

路途很遠,她的步子很慢。整條街都含著淺白色的氤氳,冬天特有的刺骨催打著莉莎身上無法多包上幾層的腿部,至腳跟,她都覺得被風吹得有些發僵。重點是無聊。還正是熟睡時分,街上冷冷清清的,只有幾家做吃食的店鋪拉開了半個鐵門,偶有熱氣從門下大片的撲竄出來。無人可聊的時候,路程總是遠的,但她又不能用睡覺來打發時間;可是一年才回家一趟,她又覺得沒那個必要坐車。

她終於有些理解她的上司,愈上了年紀之後,就愈不願意自己去做這做那,總要拉上她一起。連同各式各樣的聚會,他也不喜歡孤家寡人赴約,儘管他的好人緣總是使他成為全場焦點,但若是她因為工作而不克前往,他也就寧願窩在辦公室裡批改公文。

年輕時總是費盡心思偷溜出去約會的他,那時是怎麼說的?

『被公文堆滿的辦公室,再恰好塞進兩個人,紙香墨臭,時間過得又靜又快,熱氣烘烘的。』

『可屬下覺得墨水也是香的。』她當時如此回應道。『也沒多熱啊?』

羅伊‧馬斯坦古伏案簽上一個大名,聽聞她的回應,笑得眼尾拉得老長:『我不信妳不懂,霍克愛准將,此刻妳的心不是熱的嗎?』

 

回憶至此打住,他口裡輕飄飄上揚的問號使她對著緩慢移動的街景笑了出來。她真是愛極了他公布啞謎答案時的笑容,無論是公事上的、抑或是對日常生活的見解,往往都令她心悅誠服。

 

今年回家的路是稍嫌漫長了點,但她一邊回憶著,倒也還是慢慢走到了。此時魚肚白的天邊正好露出一線晨曦,她走上山坡的那幢雙層住屋,是她從小生活了十六年的家。用她總是向前探看生命的餘光偶爾回溯,十六年的時光,已經佔不到她人生的一半了,她對這幢屋子的記憶其實也十分模糊。大抵只記著曾住在裡頭的人吧,或是一些片刻,想來會令她發笑的、發怵的,尤其是父親驟逝那晚,她聞聲跑到門口,與沾了血的馬斯坦古先生驚懼的目光猛地撞上,那一瞬間的心涼透底,她到現在都還記得。

她也曾作主想要將房子賣掉,畢竟沒有必要養著一幢沒有人進出的屋子任它破敗,只保留父親與母親長眠的那塊地便好;終究是羅伊以徒弟的身分反對了她的想法,他當時積極地拿出積蓄將屋子修建至完整,也請人定時進去整理環境,莉莎不解,他就說裡頭有太多珍貴的藏書與老師的筆記,莉莎說那些都可以送給他,而羅伊不拿,說放著、放在那間屋子裡,以後退休了,他們回來東部養老,到時候他再慢慢看。

莉莎將隨身皮包放進客廳的沙發上,到櫥櫃裡取了水桶與刷子,汲了半桶自來水,便走到父母的安葬處,開始安靜地洗刷、鋤草。風吹得手生凍,更不用說此刻還要沾水,寒氣更是刺進骨裡,然而莉莎並沒有感覺到痛苦,跪下身來刷洗石碑的底部時,唯有看見碑上刻的名諱,心裡會沉甸甸的。

她呼出的鼻息帶著白氣,一陣風夾雜落葉與沙土撲面而來,悉悉娑娑,她閉眼等待這一股強風吹完,再睜開眼時,恍若身邊多了個人。

 

她看見了羅伊‧馬斯坦古正痛苦地跪在父親的墓前,他將一對發火布手套置放在腳邊,沉默、安靜,只看著碑上的名諱,彷若時空靜止。

 

是在懺悔嗎?她猜想可能不是。在殺了第一個人之後沒有停止,並且繼續殺了第二個人的那一刻起,懺悔便再無任何意義。他可能也不會妄想能求父親原諒,可能只是平靜的、用著他們鍊金術師的語言,正一板一眼地向他的師父報告,他是如何解讀並開發了他的畢生心血,並且將它用到了戰場上。

他可能正在對他的師父訴說,他終於懂了師父當年為甚麼不能諒解他的從軍、為甚麼不願意親手將焰之鍊金術交付。他懂了,他現在看著發火布,看見上頭縫的鍊成陣,聯想到那隨著觸發鍊成陣時烘熱磅礡的火焰,所帶來的直接且衝擊的後果,他懂了。藉由這個教訓,他也得出了新的結論、以及新的方向,他正在向他的導師報告。

 

他們鍊金術師就是一種會不斷往前、不斷反省、不斷思考而得到領悟;再繼續重複這個過程,直到能讀懂全世界為止,完全不知何謂放棄的生物。她想。

 

她又拿起刷子繼續沾水刷上石碑,馬斯坦古先生的影子也消失了。她很少會這樣想起年少的他,即便是回來這個家時也很少,可能是因為以往都有他陪著的緣故。過一會兒後,太陽完全出來了,總算是驅散了大半刺骨冷意。莉莎將工具收拾整齊,又慢悠悠地下山,走到街角那間總是早開的花店,熟門熟路地進去買了兩束素雅簡單的鮮花,路過餐車再買一份早點。回到家之後,將鮮花放至父母的墓前,向他們簡單報告今年的概況,末了習慣以一句「今年身體也依然健康,請您們不用擔心」作結,正要轉身離開,想到出發前上司的囑咐,便又站了回去,補上一句:「馬斯坦古先生請我代他向您們問聲好。」才回屋裡吃完早餐。

 

依照往年的習慣,他倆一起回到這裡,會在這個家過上一夜。莉莎本來今年也打算這麼做,怎知屋子裡因為有定期打掃的關係,根本用不著她忙碌,她坐在空無一人的大屋裡,很快就被寂靜凝滯的空氣給弄得有些煩亂。以前上司會一起回來,但他們也都安安靜靜各做各事,怎麼今天就這麼耐不住無聊了呢?她疑惑地想要說服自己去找點事做,但繞了整個家一圈,進去了每個房間之後,她還是沒有找到能打發時間的事。照理說今晚要睡的床被現在就應該拿出去曬了,然而莉莎卻終於決定,將隨身包包拿著,上鎖離開了家。

「習慣真是一種可怕的東西。」

步下山坡時,莉莎無奈地嘀咕了一句。

 

 

 

03|世界上最完美的烤雞

 

 

愛德一邊替兒子講解書上的機械原理,一邊忍不住看向早從一個鐘頭前接到電話之後就一直忙上忙下的溫莉,多次想要出聲問溫莉需不需要幫忙,但看她忙碌得如此快樂的樣子,他偏又插不上話。

兒子馮早就看出老爸的心不在焉,便也只分了一半的注意力在爸爸的講解上,拉住路過的妹妹莎拉悄悄問道:等會兒的菜色...?

莎拉:豐富至極。我正在趁機遊說媽媽嘗試那個烤雞,你別吵。

馮:妳是說我們上次去慶典時吃到的那個?媽媽不是嫌麻煩一直不肯做嗎?

莎拉:所、以、說。莉莎阿姨難得來一趟,媽媽現在興奮死了,恨不得變出全世界的美食來招待莉莎阿姨,現在正是說服媽媽的好時機。

 

「也就是說,輪軸可以被視為另一種特別的槓桿,支點就在輪軸的中心這裡......」

「原來如此,那懷錶內部的輪軸呢?」馮及時回神,並且又丟出一個問題給老爸。這廂換成愛德連忙從妻子的身影回神,繼續回應兒子的問題。

 

馮:我的天,妳先別忙,妳說等會兒是莉莎阿姨要來?這麼棒的機會可不能被妳的豬腦袋給浪費了。

莎拉:你這個混球你說誰是豬......!

馮:難道會是老爸嗎?當然是妳啊。好了,去廚房跟媽媽說我要帶妳出去接莉莎阿姨,順便跟媽媽支點零用錢,就說我們要半路買一束鮮花來迎接她。快、趁媽媽還在唱副歌的時候--她剛飆完那一串高音現在頭一定很暈!

 

「所以你問這個要做什麼?你小子該不會是想要做懷錶?」愛德攤手,「而且這種事問你們的媽媽會比較清楚吧?」

「才不是,我幹嘛自己做懷錶。」馮撇了撇嘴,「我是要修。」

「修懷錶...你弄壞了誰的?」愛德挑眉,他知道這兩個孩子都還不曾擁有過懷錶,所以若是要修一定是弄壞了別人的。

馮的眼睛又更往右飄了過去,一邊暗罵莎拉怎麼去廚房講一聲而已能夠拖得那麼久。「就是......誰的懷錶最顯眼就是誰的......」

「啥?」愛德在兒子滑下沙發前拎住了他的耳朵:「給我說清楚,你弄壞了人家的東西有沒有好好的道歉、啊?」

「反正我會修的啊!」

「會不會修跟道不道歉沒關係!」

「對不起!」

「啥?」

「對不起啦!」終於看到笨妹妹揮著向媽媽拗來的零用錢跑出了廚房,馮連忙趁著爸爸還沒完全反應過來前掙脫跳下了沙發:「等我回來!我就把你的那個國家鍊金術師的懷錶修好!」

 

「你這個臭小子--又給我亂帶到學校去炫耀了對不對--!」

 

 

哥哥與妹妹互相拉著對方,終於連拖帶跑出了家門前那道長長的小路,兄妹倆這才慢慢將速度緩了下來。

斜了一眼莎拉嘴角上一小片紅色的肉醬,終於知道她逗留在廚房那麼久的原因,見狀也不想提醒她,最好讓她上街丟臉;但想到待會兒是去見莉莎阿姨,她一定會怪他不維護妹妹的形象,略一思忖,他還是替妹妹抹去了貪食的痕跡,再隨意用地上的落葉把手給三兩下刮乾淨。

突然被亂搓了一把臉的莎拉愣愣地看了一會兒哥哥,又看了看手上緊抓的一張鈔票,終於想起她要問的問題:「為甚麼我們要特地帶著錢出來接莉莎阿姨啊?這跟那個烤雞有什麼關係?」

「哼,就說了妳是豬腦袋吧?只知道要偷吃剛煮好的菜。」得意地看見妹妹又鼓了一張臉,他才接著說道:「媽媽老是嫌麻煩不想做,除了烹調過程繁瑣之外,要買齊材料也很麻煩。這下子我們先出門替媽媽買齊那些材料,再拜託莉莎阿姨跟媽媽說她想要吃那個烤雞,並同時把我們買好的食材一起交給媽媽,媽媽就沒有拒絕的餘地啦!」

「天才。」莎拉一臉震驚,「每次說到吃的你總是能想出這種天衣無縫的辦法,你一定是天才,豬界的天才。

「嘎--莎拉‧愛力克!最後一句是多餘的!」

 

 

莉莎提著包包又一次走出車站時,就看到了兩個金髮小毛頭齊喊了一聲「莉莎阿姨!」之後便直直向她撲來,她才一接個滿懷,就聽見兩孩子爭先恐後地向她說著「慶典好吃」、「那個烤雞」、「要買好多香料」、「拜託拜託」、「又香又甜」......

莉莎仔細想要聽清卻楞是一句完整的話都沒有聽出來,最後兩張嘰喳小嘴唯一同步的一句話,竟然是:「馬斯坦古叔叔呢?」

莉莎半蹲了下來,替又長高了一點的莎拉理一理瀏海,說道:「馬斯坦古叔叔沒空來,所以我代替他來呢。」

「不是代替,」馮在一旁皺眉,小大人似的糾正著:「您們每次都是一起來的!為甚麼叔叔這次要放您鴿子?」

「是我放他鴿子才對。」莉莎也摸了摸馮的臉,最後笑著站起來,一手一個孩子牽在兩邊向外走。「你們剛剛那麼急是在說甚麼?」

由於事前已經聽過哥哥的完美計策,此時妹妹得意地首當其衝回答了她的問題,莉莎聽罷,又問:「需要買些甚麼呢?」

這個妹妹就不知道了。她求救地越過莉莎看向哥哥,而馮則是對她扮了一個鬼臉之後,才抬頭向莉莎念出一串香料名,順便整道菜的菜譜都背了出來。

 

一時之間聽見如此繁雜的程序,莉莎著實在心底可憐了一秒溫莉。但看著孩子們一臉期待的樣子,就知道他們已經饞了很久,此刻她的來訪顯然是他們唯一的希望,雖然有點對不起溫莉,但她的確也沒想要拒絕孩子的請求。

「所以,你們兩個和媽媽說要買花來接我,其實是希望我帶你們去市場用媽媽的錢買香料?」

「對。」莎拉承認得有些害羞。而馮則是本能地感到了一點緊張,雖說馬斯坦古叔叔與莉莎阿姨一向疼他們,但畢竟兩位都當了一輩子軍人,或坐或立皆是凜然正氣,他擔心莉莎阿姨不喜歡他們這麼做。

感受到馮的手有些發僵,莉莎了然,輕輕施力地捏握,讓他別擔心。而下一秒,莉莎果然沉下聲宣布:「欺騙媽媽是不對的,既然跟媽媽拿了錢說要買花,你們就應該要買花回去。」

莎拉震驚地看向莉莎,復又看向哥哥;而馮則是嘆了一口氣,雖然也失望,但至少莉莎阿姨沒有生氣才是萬幸。他正想要安撫莎拉,莉莎又繼續說道:「不過,聽你們說那道烤雞好像真的很好吃的樣子,我聽了之後也很想嘗嘗看呢。所以,我可以帶妳們去市場,由我來買那些香料,之後再去花店挑一束媽媽喜歡的花回家,感謝她的辛苦,好嗎?」

「哇!莉莎阿姨!」

莎拉一聽終於有機會可以吃烤雞,樂得一跳撲抱上莉莎,馮慌亂地想要去拉妹妹,怕她會害莉莎阿姨跟她一起重心不穩而摔倒。三人一邊聊天一邊採購,哥哥笑妹妹、妹妹糗哥哥,都是兩個孩子七嘴八舌地和莉莎天南地北瞎聊,回到家時陽光正盛,正好趕上飯點。

 

 

 

04|屬於個人的願望

 

「真是的,我家兩個孩子給妳添麻煩了吧?其實妳不用管他們的。」

溫莉一邊俐落地在雞身劃下一道口子、一邊嘆了口氣,想起中午孩子倆帶著莉莎回家,開門迎頭第一件事不是擁抱,而是莉莎抱著一大袋香料,微微僵硬地笑著看溫莉,背稿似地說:我突然很想念幾年前在利賽布爾慶典吃過的烤雞,所以帶孩子繞去市場買了一點材料回來,晚餐時我們一起做吧?

笑容僵硬、眼神卻無比真誠;額上冒著冷汗,壓力顯然是來自於兩個孩子躲在她的後頭緊緊抓著她的衣料,緊張計畫是否能成功。

溫莉發誓,就算她可能會忘記當下她心中那一萬個問號整齊排列地左右搖晃,但她絕對會永遠記得愛德那時在她身旁完全愣住的表情,還是溫莉偷偷扯了一下他的衣角,才使丈夫回過神來。

「又有甚麼關係呢,孩子能吃就代表健康。」莉莎顯然也覺得自己那時的說詞荒謬極了,一面仔細地洗著與孩子們買回來的香料和蔬果,笑著搖頭:「看著他們從小到大,我心裡也早就把他們當成我的孩子一樣看待了,這次拜訪得突然來不及帶禮物,正好能完成他們一個願望,何樂而不為呢?」

聽見莉莎說「我心裡也早就把他們當成我的孩子一樣」時,溫莉的手微微頓了下,隨即打開了水龍頭,壓抑住自己因為胸悶而發出的嘆息。這股胸悶來自於多年對他們的心疼,但她早就過了喜歡追根究底的年紀,也明白馬斯坦古先生和莉莎小姐之所以能與他們家保持如此密切的聯絡,是因為他們互相之間有足夠的了解與默契。

「那妳也別替孩子們說謊嘛。」提及那一幕,溫莉還是忍不住笑出來,因為莉莎小姐看上去真的非常不擅長做這種事,「直接說孩子們吵著要吃烤雞就好了,何必替他們留面子?」

莉莎想了想,也才發現自己雖然義正嚴詞地教導孩子們不能說謊,但她卻自然而然地代替了他們。思及此,莉莎只笑道:「總之,我唯一能想到補償妳的方法,就是陪妳一起準備晚餐了,希望妳不要介意我這樣討好孩子們。」

「怎麼會呢?」溫莉笑著,「我非常高興能夠跟莉莎小姐一起做晚餐呢,就像是姊妹淘一樣。」

「那以後每次來拜訪時我都一起進來幫忙吧?」

「如果馬斯坦古先生也一起來的話就算了,」溫莉故意朝她眨了眨眼,「我怕他會心疼妳舟車勞頓之餘還要下廚房做菜。」

而莉莎只挑眉看了一眼她,笑笑的沒說甚麼。

 

溫莉將香料塞進雞肚子裡時,莉莎正在一旁慢火煎著幾樣根莖蔬菜,是準備待會兒和烤雞一起進烤箱烤的。兩人的分工慢慢地有些默契,且都是做擅長的事,各司其職也沒有尷尬產生,就這麼閒適地安靜了下來。

一會兒,莉莎將煎得半熟的蔬菜倒進溫莉已經準備好的烤盤,回頭看見被香味吸引過來的莎拉正嘴饞地看著她們;溫莉忙著將烤盤放進預熱過的烤箱,莉莎怕孩子亂跑燙著,便一把抱起了莎拉,笑著輕聲附和莎拉的童言童語。溫莉將處理過雞身的雙手仔細地洗過一遍,回頭看到莉莎望著孩子時毫無保留的溫柔,心底又淡淡劃過一絲溫熱,像是火柴點燃那一瞬間的光火。

「...莉莎小姐真好,總是為了別人的願望盡心盡力。」溫莉靠著流理台,看著轉過來看向她的莉莎,「雖然是為了孩子撒的謊,但今天還是我第一次聽見莉莎小姐說妳『想要甚麼』呢。」

莉莎放下懵懵懂懂的莎拉,讓她回客廳去玩,又回到爐子前準備下一道菜。「是這樣嗎?我從沒注意過。」

「雖然...我並不像你們,有那麼高超的能力與堅定的意志,能下定決心一生為國...所以,我一定無法替人實現甚麼願望的。」溫莉慢慢說道,「但是...我還是很想聽莉莎小姐說出妳真正的心願。是只為了妳自己的、而不是為了帶給別人幸福快樂,那樣的只屬於妳自己的願望...我想,至少我還能做到聆聽。」

「妳怎麼會那麼問呢?我們沒有妳所想像地那麼刻苦,」莉莎拿過一把西洋芹開始清洗,「我們也只是普通的人類,會犯錯、會偷懶,做著跟所有人並沒有甚麼不同的工作,一樣是為了貪一份溫飽。」莉莎看她,「我們並沒有特別崇高,只是做了一連串選擇之後,最終走到這個地步。這對我們而言並沒有犧牲甚麼,只有為了達成我們的理想。」

「那除了理想之外呢?」溫莉深知莉莎所言全無敷衍,故更加心急,「我們都知道你們分明都在等著彼此......」

「我們沒有。」莉莎溫和地打斷了她,「我們誰都沒有在等誰。溫莉,我們一直都在一起。」

 

水滾了,莉莎及時將湯料全撥下去,再把火稍稍轉小。

 

「這樣真的就滿足了嗎?」溫莉終於還是禁不住難受地問了,尤其這次難得沒有馬斯坦古先生陪在她身邊,她第一次那麼明顯地讀到莉莎小姐的孤身一人--他們是這世上最契合、也最孤獨的兩個人。「如果今天你們不是從軍,你們一定早就...」

「如果沒有從軍,」莉莎寬慰地看向她,「如果時光倒轉,我沒有選擇從軍,我永遠都不會知道他在我的心目中是那麼地獨一無二。」

 

客廳傳來嬉鬧聲,是愛德華正在陪著兒子修理他的懷錶,莎拉耐不住無聊跑去搗亂,不小心將零件碰散了一地。莉莎與溫莉同時循著聲音看過去,而溫莉看著愛德,發現自己心裡竟也能同意莉莎所說的話。很多看似可以重新選擇的命運,其實一旦重來了,連帶很多美好的事物也將被無情地洗牌。誰的人生不是有苦有甘的呢?

「不過,如果妳一定要我說出一個關於......關於他,」莉莎輕笑了一聲,「一個屬於我個人的,關於他的願望的話,我倒是曾想過一個。」

「是甚麼呢?」

 

「我想要請求他,未來不管是我先離開、還是他先離開,我們都為了對方在身邊留一塊土,將來讓我們葬在一起。」莉莎說道,「我們能陪著彼此,一起化作泥土,未來會有一株草、或者一朵花,會是我們共同開出的。」

 

 

罪惡永遠存在他們的深處,於是一生為國對他們而言,並非貢獻。

然而他們生命的某處依然共同存在著一絲冀望,那絲冀望承載的是他們青春懵懂時還未嚐盡破滅挫敗,而對亞美斯多利斯所保有的最純淨的愛;也是對這個世界、對所有夥伴、乃至對彼此最真誠的愛意--僅是那一份細小而溫熱的愛,支撐著他們得以背負起黑暗,繼續走在開闢鑿光的路上。

並非留存於歷史的功與名。他們唯一想在這片國土留下的,是他們深埋的溫熱愛意,能在軀體歸為塵土之後,滋養出一株含露的花草,藉以延續他們生命中最純淨的時光。

而這往往才是奢望。

 

05|補眠

 

 

『......他一定會答應的,不是嗎?』

『那可不一定。』

溫莉睜開朦朦朧朧、還沒能看清東西的雙眼,愣愣地瞧著天花板,想起昨天她與莉莎小姐的對話。

 

「那可不一定......?」

「嗯?甚麼不一定?怎麼了?」聽到妻子的動靜,愛德半睡醒地捉住她的手,「發生甚麼事?」

「抱歉抱歉、吵醒你了。」溫莉倒是真的醒了過來,有些好笑地將丈夫的手塞回棉被裡,「我夢到昨天晚上的事了,剛剛還有些反應不過來,」她轉過身子面向丈夫,「吶,我問你,如果我說我希望以後我們能葬在一起,你一定會答應我的,對吧?」

「...甚麼...?」他的眼皮還是沉重地睜不開,只剩下耳朵與不知道在說甚麼的嘴巴勉強應付著妻子的話題。「我們是夫妻...這是當然的吧...」

「...嗯。」

「為甚麼這麼問?」

「沒什麼。」她伸手擁住他的腰,窩進了他還留有當年機械鎧接痕、佈滿各色傷痕的胸膛。「是啊,這是理所當然的事...對我們而言。」

 

 

『要是我真的說了那種話,那個人一定會露出糾結的表情,』記憶裡的莉莎小姐說著,笑意愉悅輕快,溫莉想,她似乎很少看見這麼開朗的莉莎小姐。『他會先嚇一跳,然後皺緊眉頭,語重心長地跟我說:霍克愛准將...別說這種不吉利的話......』

 

 

冬日的朝陽還未升起,溫莉只又睡了幾分鐘的回籠覺便起床,洗漱完準備要打理早餐時,看到莉莎也正要走進廚房。

她們相視一笑,也並無互相客氣,一起走進廚房準備比往常還要豐盛的早餐。

 

愛德通常起得晚些,他會在溫莉快要將早餐準備好時去叫醒兩個孩子,並跟在他們後頭催促他們洗漱更衣。被叫醒的孩子們還顯得不情不願的、身子又是亂扭又是拖沓,隨時覷准了時機都能馬上撲回床上,而愛德早已老練,待他們從浴室出來後,一手一個就拎到了客廳。看見莉莎也在,孩子們倒是清醒了些,不再任性地喊睏以避免出糗;溫莉還在廚房收尾,已經擺好碗盤的莉莎原先想要繼續回廚房,卻在此時聽見了敲門聲,便讓愛德繼續顧著小孩,莉莎先一步走向玄關。

她甚至不感到驚訝,當門前站著的是羅伊‧馬斯坦古時。他總是能夠隨時出現在她的觸及範圍,因為他們都知道,只要他想,她也會隨時趕到他的身邊。

「我猜得太準了。」羅伊頗有得意地咧開笑容,替她把隨風亂飄的碎髮別進她的耳後,「是不是還沒睡醒?看到我的瞬間還以為這裡是中央市?」

「屬下都不用猜就知道,一定是有人給您通風報信。」莉莎也下意識地隨著他剛才的動作又理了一次耳際的髮,側身朝裡頭喊道:「愛德華,是馬斯坦古大總統閣下--」

「無能!?」

「是馬斯坦古叔叔--!」

還不等愛德反應過來,兩個孩子從座位上蹦起來跑向門口,一人一邊撲進羅伊早就半蹲下來的懷中。愛德趕到門口時,就看到孩子們嘰嘰喳喳地數落著羅伊,諸如「叔叔遲到太久了」、「竟然比莉莎阿姨晚了整整一天才到」、「你錯過了這個世界上最完美的烤雞」等等,而莉莎側身讓在一旁,則是無奈地朝愛德笑了笑。

「啊...原來你們有約好要來這裡會合啊?」反而是愛德開始懷疑起自己是否還在睡夢當中,「不對,如果是這樣的話,霍克愛准將昨晚就會先說的,無能你是自己跑來的!?」

「打擾你們了。」羅伊的眼神還是不住地看向純真的孩子們,「我昨天晚上下班之後就馬上搭了最快的一班火車趕到東部,那時已經凌晨了,不過我發現妳不在家。」說這話時,他看向了莉莎,「我還以為妳會和往常一樣在老家留一晚呢。既然妳沒有留宿,祭拜完師父之後我就準備回中央了,是在我買票的時候站長和我說的,他說妳買了往利賽布爾的票,我就想妳一定是來這裡了。所以我也順路搭了過來。」

「順路?」愛德嗤笑了一聲。

「您一定一路都沒有好好休息吧?」早就聞聲而至的溫莉適時地開口說道,「您要不要到客房補個覺,我替您整理一間?」

「不用麻煩了,」莉莎微笑向溫莉說道:「反正我不會再睡回去了,讓他睡我那間吧。」語畢,她接過羅伊的隨身行李,溫柔的語氣降了一個八度。「屬下已經說過很多次,老是不計後果地奔來跑去,您總有一天會累出病來的。」

「別這麼說,妳知道,我最不想讓妳一個人回來掃墓的。」他的語氣溫和大度下藏了一絲委屈,向愛德溫莉與孩子們正式地打過招呼之後,便跟在莉莎後頭走了進去。在艾力克家總是溫暖而自在。

莉莎替他將大衣褪下掛上架子,因為沒有多餘空間,她也懶得移動,索性直接將他的大衣覆蓋在自己的大衣上頭。回頭看向坐在床上正脫下針織背心的羅伊,她自然而然地走過去,拉過他的一隻手解開他的袖扣,再將袖口反三摺上去。一切都依著他過往的習慣,她亦早已熟練,且摺口總是比本人自己來還要整齊漂亮。左手完了換右手,莉莎專注地動作著,羅伊則安靜地看她,偶爾是看她靈活的雙手,偶爾是看她半歛眼瞼的臉,她彎下的脖頸散發出淡淡的幽香。

「您吃過了吧?」

「嗯,路上吃過了。」

「那您快休息吧,屬下出去吃早餐了。」

「好。」

莉莎將羅伊脫下的針織背心疊好放到一旁的櫃子上,習慣性地回頭再看他一眼時,他已經躺進被窩裡,呼吸悠長。

 

 

羅伊醒來時,第一眼看到櫃子上放著一杯水,上頭倒蓋著杯墊。將杯墊移開,露出了被壓住的紙巾,他將紙巾拿起來時,已經確定這杯水是莉莎事先替他準備好的。下意識微微一笑,心滿意足地喝下那杯水;醒神之後才疑惑自己為何一起床就笑得那麼開心,還以為是剛才做了甚麼記不得的好夢。

「您怎麼這麼早醒,還沒到中午呢?」

「睡得很熟,一下子就睡飽了。」羅伊笑著回應溫莉,一會兒東看西看,溫莉見狀,很是貼心地直接解答他的疑問:「莉莎小姐陪著孩子和愛德一起去市集,應該等等就回來了。」

「她有說預計甚麼時候離開嗎?」

「莉莎小姐說要等您醒了再與您討論。」溫莉笑道,「您們休假到甚麼時候呢?不介意的話今晚再住下來吧,孩子們總盼著您和莉莎小姐能來。」

「那真是不巧,我們的休假只到今天。」羅伊笑得有些無奈,「其實休假的只有她,我是臨時趕來東方的,原先是等她醒了就一早趕回中央,沒想到她會來這裡。」

「原來如此,那我午餐得準備得豐盛一點才行了。」

「別這麼客氣,妳對我們一向是豐盛款待,霍克愛准將還曾在私底下擔心我們的來訪是不是會給妳太大的壓力呢。」

「怎麼會呢?」溫莉笑著擺了擺手,「對了,昨天我和莉莎小姐一起做了烤雞,滋味可好了,您昨天不在真是太可惜了。」

「剛剛聽孩子們說了,原來是妳們兩位一起做的啊?」羅伊笑嘆,「那還真是太可惜了。」

說到烤雞,溫莉便很自然地回想到昨晚與莉莎的話題,此時看著羅伊的臉,她心中原本的悶滯竟奇異地一掃而空。

「怎麼了?」羅伊被盯得有點不自在,下意識摸了摸自己的臉,「我沒有把臉洗乾淨嗎?」

「不是,抱歉。」溫莉頓時有點不好意思,便又鑽回廚房,「您隨意走走吧,等他們回來就能開飯了!」

 

丟下一臉疑惑的大總統在客廳,溫莉看著湯鍋裡冒著紅色泡泡的羅宋湯,一邊攪拌著,一邊笑了出來。

瞎操心。

她如此笑斥自己,光是想起大總統不遠千里「順路」來接莉莎小姐,委屈地說不想讓她自己回來掃墓,眼神一刻不能離開莉莎小姐的樣子,他會不會答應莉莎小姐的請求,肯定早就不在莉莎小姐操心的範疇裡了。

如同莉莎小姐所說,他們本就一直在一起。而對馬斯坦古先生而言,莉莎小姐也必定是他心中最獨一無二的那個人。

 

 

 

06|家鄉車站

 

 

「兩張包廂票到中央車站。謝謝。」

「是大總統先生。」售票員是一位上了年紀的老伯,他彎下腰,讓羅伊能從那半圓形的窗口看見他。「買兩張呢,看來是遇到了?」

「託您的福。」羅伊笑著拿過票,「幸好您和站長有及時和我說,否則我直接回中央,就接不上她了。」

「所以您們是剛從利賽布爾搭過來轉車嗎?等會兒得準備吃晚餐了吧?」售票老伯關心問道,「您這樣連夜奔波,可小心別累壞啦!」

「到利賽布爾之後有充分休息過,也被盛情款待了一番,您儘管放心好了。」羅伊微微彎腰朝著老伯行了一個軍禮,「您辛苦了,晚上記得多加件衣服。再會。」

 

他走回副官等著的長椅,在她身邊坐了下來。「打過電話了?」

「是的,辦公室裡的憂鬱氣息都藉由話筒照實地傳過來了。」莉莎嘆了一口氣,「您不能老是這樣對待他們,連假都不請,他們還以為您怎麼了。」

「要是能按我原先的計畫走,根本就用不著請假的。」羅伊蠻不在意地說道,下一秒撞到莉莎挑眉看向他的眼神,立即認聳:「但就是可惜了,計畫永遠趕不上變化,我早該記取教訓,離開中央之前就乖乖請假的。都是因為我耐不住無聊,孤身一人的車程太安靜了,所以一聽說妳在利賽布爾度假,我就沒頭沒腦地去找妳了。是我的錯,絕對不是責怪妳沒有留在老家的意思。」

總算等他說完一整串的無賴話,莉莎笑著搖了搖頭,「萬幸的是,聽他們說今天不忙。」

「那是當然的,我是把進度超前完成之後才來東部的。」

莉莎似乎又看見羅伊像一隻正得意搖著尾巴的大狗,不由得伸出手碰了碰他的髮頂,動作輕得像只是在幫他拍掉頭上的雪花。當然,他們在室內等火車,羅伊知道自己的頭上沒有需要她拿下的東西,他這才有些訝異地發現,副官的心情竟比他想像得還要好。

 

她開心,他也由衷地感到快樂。

 

 

 

「中午實在是吃得太飽了。」羅伊笑著和服務員解釋道,「真的,我們都不餓。」

「可、可是...」可是剛才本車站兩位元老之售票老伯與站長都特別囑咐過要給大總統與輔佐官最高級的便當啊!

「是真的,」莉莎也走到了包廂門,與羅伊並肩。「我們在利賽布爾的朋友連著兩天都招待了太過豐盛的食物,我們還想著離開之後有好長一段時間得吃得清淡一點呢。」

「否則都這把年紀了,怕是會狠狠地發福一把,還不知道瘦不瘦得下來。」他略顯誇張地嘆了一口氣。

「是這樣......」服務員看著站在羅伊身旁的莉莎,也因她淡淡的笑容而放下心來,「如果您們有任何需要,隨時都可以叫我過來。」

「謝謝您。」莉莎向她微微欠身,與羅伊自然的相視一笑後,便被羅伊一手虛攬進包廂,門隨後被他關上。

服務員已經離開門口幾步,過一會兒又回頭看向包廂門的窗格上透出的橘光,不禁打從心底微笑起來。

 

這對一同站在國家頂端的搭檔,亦是這座車站多年來的老顧客。她從年輕時就看過他們會在這個時節一齊出現,倆人買下四人座的包廂票,圍著款式相像的手打圍巾、成對洗舊的皮革手套一黑一白;他們永遠保持著親而不近的距離,他永遠溫柔而小心地關照著她,年復一年。站長與售票老伯如今已子孫滿堂,車廂服務員小姐也從單身到結婚,唯一不變的,好像只有他們--而在車站工作多年的人們,也在他們長年展開的羽翼下生活著,與他們一起慢慢地走向生命的末尾、一起照看著新生代的茁壯。

 

這座家鄉的車站裡的每個人,都是這樣輕輕淺淺的關係,卻因為長年點滴踏足的積累,而相互交織了起來。

 

 

「哼,我每次都在懷疑,該不會全國人民都來司令部參觀過我們的辦公室了?」

「怎麼了?」莉莎正小心地吹涼服務員硬塞給他們的熱牛奶,突然聽見上司沒頭沒腦的一句話,便捧著放到腿上。「怎麼突然這麼說?」

羅伊一時不語,支著頷靠到窗框上,竟真的滿臉氣結。莉莎疑惑地微微歪頭,實在看不懂這又是甚麼把戲,索性端正起身體,安靜地啜飲手上的熱牛奶。

「加點紅茶應該不錯...」

「甚麼?」他將頭的重量全都壓在支頷的手上,故聲音扁扁的,有些滑稽。

「肚子還太飽了,光喝熱牛奶有點膩口。」

他難得見她會嫌棄手上的食物,倒是終於有點興味,願意將頭轉向她。而莉莎卻也只是隨口說一句,沒想到要吸引他的注意,看見他臉上表情恢復正常,她一邊繼續小口喝著牛奶,一邊安靜地、無意識地看著他。

可能是都在等著對方說點甚麼,也可能只是在放空,總之倆人靜默對看了許久。最後羅伊像是從太空漫遊了一圈回來似地,總算是回應了她剛才的話,搖了服務鈴,請服務員小姐為他倆的熱牛奶添上紅茶。莉莎從頭至尾安靜地看著服務員半蹲在他身旁,雙耳無意識擷取他們放輕的對話,而她大多只能聽清他的,可能是因為他的聲線較低、也可能是因為大腦長年以來對他的聲音指令太過敏感。

她聽見他為兩人的奶茶各指定了一顆方糖。當服務員小姐提醒一顆方糖可能還稍嫌苦澀時,他則笑著解釋,說他的副官現在應該不會想要喝太甜的東西,因為實在是太飽了。說這話時,服務員看向對面的莉莎,而莉莎則是無意識地淺笑回望,不多置言。服務員又轉向羅伊,輕聲問道需不需要直接換成紅茶,羅伊則是馬上婉拒,表明倆人都不願意浪費這麼美味的牛奶。

 

服務員小姐走後,莉莎又將數分鐘前的話題撿了回來:「剛才您為甚麼會說國民都來參觀過大總統辦公室呢?」

驚訝副官竟然還記著,羅伊擺了擺手,「沒事。我只是覺得他們大概都已經熟悉我倆了,所以多少能看出我們的相處模式。」他解釋道,「像是剛才,我不論怎麼解釋我們吃得多飽,服務員都不肯相信,偏要拿便當給我們,倒是妳站出來說個兩句,她就馬上答應了。還有前晚,我因為沒在老家碰到妳而正準備買票回中央時,站長與售票員馬上就告訴我妳買了利賽布爾的票。」

「後面這個您說過了。」

「然後,他們毫不避諱地就問我為甚麼今年我們不是一起回來,而是分成一前一後。還問我是不是我們之間出了甚麼問題、或者是吵架了正在鬧脾氣......總之有各式各樣的臆測,問題都挺辛辣的。」

「總之是在問您八卦。」莉莎點了點頭,「不過屬下回來時他們甚麼都沒提,還是像往常一樣說了歡迎回家。」

「這就是問題所在!」羅伊擲地有聲,「當我回答了只是因為工作程序上有點小問題,所以我們無法同時休假之後,他們竟然鬆了一口氣,說他們完全不敢問妳這種問題,但是問我就沒關係。到底誰才是大總統!?」

「您啊。」

「......我知道,不要在這種節骨眼那麼認真回答我。」被莉莎這麼一回應,他頓時像消了氣的皮球,垮下臉癱在座椅上。「我問他們怎麼好像我的地位竟不如我的輔佐官,他們理所當然地回應了,說大家都知道我是妻管嚴。這種玩笑,」他誇張地嘆了一口氣,「能被毫不避諱地開這種玩笑,我一定是史冊上記載最沒有地位與威嚴的國家首領了。」

莉莎見他這樣,明知道他只是在逗她開心,卻也有些見不得他被人們不敬重地開了玩笑的樣子,恍然間有些心疼地問道,「那怎麼辦呢?」

「嗯?不是妳的問題。」

「如果只是營造形象的話,屬下很願意配合。」

「我需要妳。」他說道,「這件事我一直以來都表現得太過明顯,所以大家都知道,一時半會是改不過來的。而且這也是事實。」他開玩笑,「我想人們唯一會擔心的,大概只有當妳比我還要早退伍時,我該怎麼繼續當好亞美斯多利斯的大總統吧?」

聞言,她輕笑,「不會發生這種事的。」

「是啊,所以甚麼都不必改。」他笑道,「這樣很好..........呃,我是指我倆的現況。如果妳不喜歡關於那個『妻管嚴』的玩笑...」

「屬下對這類的玩笑早就免疫了。」

「是嗎?倒是我,到現在聽到這種玩笑竟然還是會忍不住感到不好意思。」他搔了搔後腦,「是我太敏感了?」

「您一向維護女性的名譽,屬下感謝您的反應。」莉莎笑著聳肩,「人們習慣用一個熟悉的概念去定義他們認為曖昧模糊的情況。屬下相信,如果您有結婚,一定也是一位願意傾心愛護妻子的丈夫。」

 

「妳能這麼想,是我的榮幸。准將。」他笑道,「這句話,沒有任何人能比妳說出口還要來得更動聽了。」

 

 

奶茶送來之後,很長一段時間,他們又各自閒適地安靜了下來。

莉莎的奶茶見底時,羅伊在對座早已閉眼假寐。他雙手抱胸皺著眉,看上去就是睡得很不安穩的樣子,莉莎悄悄探過身去拿走他的空杯子,為了不製造聲響將他吵醒,便自己將杯子拿給外頭的服務員,順道去了一趟洗手間。回來時羅伊竟正好看著門口,兩人對上眼,莉莎問是不是吵到了他,羅伊搖了搖頭,並問她願不願意坐到他這邊。

莉莎沒有問原因,只是將兩人的行當都放到她原先的位子上後,便自己坐到了他的身邊。而身旁的羅伊看她做完這一切之後卻也僅是重新睡下,莉莎看了他一會兒,原本想要到外頭要一件毯子過來給他披著,羅伊閉著眼,卻像是能感應到她欲起身,在此刻開口說道:「妳可以坐近一點嗎?」

莉莎疑問,卻也如言往他的方向挨近,左手臂碰到他的,大衣蓬軟的衣料擠出一股帶著兩人氣息的暖氣。

羅伊總算滿足地嘆笑了一聲:「終於暖些了。」

「您冷嗎?」

「嗯,」他依舊閉眼,說話半是氣音,「有點。」

「您生病了嗎?」

他自然不會真的承認,而莉莎也並不期待他的回應,直接伸手探查他的額溫。一會兒後,她有些懊悔地嘆了一口氣。「屬下應該待在老家的。」

剛才聊天時羅伊也是有氣無力的,她原先以為那只是他為了襯托話題而做出的表演,此刻才知道原來那時的他便已經在硬撐了。

「嗯,」羅伊倒是微笑了起來,摸索到她放在額上的右手,拿下握住。「下次在家等我。」

 

因為右手被他的左手握住,使她全身都靠向了他。念在他是為了她奔波才成了病人,莉莎不再調整坐姿打擾,從善如流地靠到他的肩上;而他原先與她相碰的手臂索性向後攬住她的腰,下巴靠上她的髮頂,舒適地蹭了蹭,呼出一道滿足的鼻息。「妳知道,我一定會去找妳。」

 

 

幾分鐘後,頭頂傳來他終於安穩下來的呼吸,她靠在他的頸窩處側眼看著窗外飛逝的景物,在溫溫熱熱的這一刻,突然又想起了他曾打趣的:被公文堆滿的辦公室,再恰好塞進兩個人,紙香墨臭,時間過得又靜又快,熱氣烘烘的。

他們原來都如此喜歡在一方天地裡,只有兩個人擠在一起的感覺。無論是沒日沒夜的工作,或者只是安靜地待在一起,於他倆而言,那是最安穩的時刻。

彼此依偎的姿勢太過催眠,她決定也閉上眼小睡一會兒。

 

「屬下的心,的確是熱氣烘烘的,馬斯坦古大總統閣下。」

 

如此輕聲說完,很快的,她便進到了他的夢鄉。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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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記

 

 

我終於寫了羅伊生病被莉莎照顧的劇情(歡呼)

七週年快樂。

 

這篇文是原作向......意思是,我無意回答任何比如「他們在一起嗎」、「他們同居嗎」、「他們談戀愛嗎」等等問題。在原著裡是怎樣,這篇就是怎樣,我希望。

我嘗試描寫的是他們「美好的關係」,以上任何一點都不足以構成這樣專屬於他們的美好的關係,不管是單獨來看或者全部合起來,可能全都有、也可能都沒有,但有沒有對他們而言似乎都不那麼需要刨根問底。重點是我已經寫了兩萬多字,兩萬字才說完的故事,請不要讓我三言兩語去總結它。

去愛力克家到結束的劇情走向有點像〈朝陽〉,不過這篇下筆前我其實原先是妄想寫出〈Shame〉那樣的氛圍,就是有莉莎版本的,這個年齡層的他們的故事(不過整體還是比Shame的角色年紀還要年輕許多,只是年齡層相近),但才寫不到一章就破功了--有莉莎的羅伊能安靜到哪裡去。於是便在第一章的小標稍稍地表達了我對羅伊太活潑的不滿。

因為是這個年齡層,所以這些角色的性格都與我以前慣寫的風格不太一樣,我想改變最多的大概就是普雷達,他應該已經看很開了,可以侃侃而談上司的曖昧了吧

這篇的標題原本取為「私願」,就是個人的願望,有莉莎的也有羅伊的,最後因為我真的無法喜歡這個標題,又不想用英文單字蒙混過去,好像不管怎樣都不能表達我內心想要訴說的那種感覺(寫了兩萬字也不知道到底有沒有說清楚,算了。)結果偶然聽了徐佳瑩的新歌《言不由衷》,深陷loop了幾百遍之後,找到了標題的靈感,真是太好了。

不要問我這篇他們是幾歲,裡面有一句話有暗示個大概,但我自己也不想設定得太清楚。

 

發現這個後記一直在制止你們問問題XD既然七年了,告訴你們一個祕密吧--其實這七年來近兩百篇佐莎文都不是我編的,我只是看到甚麼就寫出來而已。←超不負責發言

 

2018新年快樂!

 

 

extra|心之所向

 

 

「屬下還以為霍克愛准將一定會堅持留下來和您一起加班呢。」普雷達搬了一張椅子坐到莉莎的辦公桌前,將羅伊批閱完畢的公文做最後的分類。

「是我逼她放假的,」羅伊將因為公文被消化完而終於露面的幾支散落在辦公桌各處的鋼筆收集回來,一一找到它們的蓋子,收進抽屜裡。「畢竟是她的父親的忌日,我這個做徒弟的可以不到,但絕不能因為我的關係而拖到他與女兒見面的時間,不是嗎?」

「是這個邏輯沒錯。」普雷達將整摞公文豎起敲了敲桌面,「但這個邏輯應該並不存在於准將的腦子裡才對?依我對她多年的了解。」

「是啊,你說得沒錯。」羅伊對著找不到對應筆身而落單的筆帽扯起了微笑。「我和她...我們每次意見不合的時候,到最後從來都不是因為誰的邏輯說服了對方。」

普雷達突然沒來由地扭了一下身子,後知後覺發現那是因為羅伊說這句話時的聲音太噁心--「雖......然、我現在是坐在霍克愛准將的位子上沒錯,但這不代表我就是准將,大總統閣下,請不要用對『莉莎小姐』說話的語氣對著我說話可以嗎?」

「甚麼莉莎小姐?」羅伊挑眉看向普雷達,語氣有些不開心,「我哪時...」

「抱歉,這不是在笑話您的意思。」普雷達對羅伊抱歉地擺手,「看來您不知道。我們有幾次的聚會--總之就是您屈指可數的那幾次爛醉的晚上,會脫口稱准將為『莉莎』。」見到羅伊緩緩瞪大眼睛,普雷達忍住上揚的嘴角,盡力維持自己表情的平靜:「第一次聽到您這麼叫已經是幾年前的事了,應該是當上大總統前後?當時我們聽到都以為那是某位酒吧小姐的名字,霍克愛准將那時正好在廁所,我們擔心您會不小心因此冒犯到霍克愛准將,所以便試著在她回到座位之前把您叫醒,但沒想到她一回來,您竟然直接握住她的手,質問她『妳到底跑到哪裡去了,妳知不知道我很擔心妳』准將知道您喝醉了,便敷衍您說她只是去一趟廁所,結果您竟然說...」

「......我說了甚麼?」雙手撫額撐在辦公桌上。

「您說,『對不起,莉莎,我馬上就帶妳回家』......然後之後就抓著准將的手臂睡著了,嘴裡一直喃喃地說對不起。」

「......」

「您知道當下的氣氛,一定是完全凍結起來了。霍克愛准將知道我們所有人都在等一個解釋,隨即也沒有拖沓,便簡單地告訴我們你們從軍前就認識;就當她想要草草敷衍我們時,您非常適時地驚醒了過來,看著她大喊:『師父!!師父應該不會發現我帶妳來酒吧的事吧!!現在幾點了!!?』於是霍克愛准將只好再繼續說明......」

「......難怪,難怪。」羅伊悶悶的聲音從陰影裡傳出,「難怪那天午休時她突然告訴我你們已經知道以前的事,我還很驚訝地問她為甚麼...」

「她是怎麼回答您的呢?」

「她說,有個認識以前的我們的酒鬼突然跑到酒館裡宣布了這件事,因為那個酒鬼實在是太吵,所以被她用槍托打暈了,之後發現他是偷跑出來的病人,所以你們合力將他送回了精神病院......」

「......她大概是真的很生氣,才會編出這麼完整的故事。」普雷達回應道,「而您竟然相信了這個故事。」

「我不知道當時我是怎麼想的,可能因為她在說這件事時語氣太陰沉了,所以我下意識不敢追問太多。」羅伊打了個哆嗦,「因為我知道我前一天喝得太醉,導致她很晚才回家,所以當下她說甚麼就是甚麼......」

「非常正確的態度,閣下。」

「過獎。」

「後來每次我們聚會時,都會期待您又不小心喝醉,您喝醉時總會喊准將,這我們都知道,但也就只有幾次吧,您是真的醉倒了,就會迷迷糊糊地喊她莉莎,然後關心她會不會太冷、太累,或者是不是被師父罵了所以不開心之類的。是因為年紀愈大,所以愈藏不住秘密的關係嗎?我們共事那麼多年,明明以前從來沒聽過您提起霍克愛准將的事,反而您當上大總統之後,對待准將時愈來愈常流露出工作以外的情緒了。」

「大概真是如你所說...身體沒那麼多精力去兼顧國家以外的事吧。」

「國家以外的事?」

「是啊,太忙碌了,便經常顧不上演戲。再說現在也沒必要像以前一樣草木皆兵,所以在可以信任的人面前時,偶爾會放縱自己用熟悉的方式對待她。」

「可以理解。」普雷達點了點頭。本以為話題已經結束,沒一會兒,又聽見羅伊猶豫的嗓音,遲疑地問道,「只是問問...當我不小心喊她『莉莎』時,她的反應是......?」

「甚麼反應?您又喝多了,她當然是不會開心到哪裡去啦。」

「不是,我的意思是...她會怎麼回應我?比如說跟我對話的時候,她是怎麼稱呼我...之類的。」

「喔?」

「......」羅伊往後縮,「你那是甚麼笑容?」

「竟然還懂得問這種問題,屬下表示驚訝。」普雷達的微笑更深,「嘿,說真的,您們真的沒有甚麼...前任的關係?」

「不要亂開她的玩笑。只管回答我的問題。」

「『羅伊』。」

「騙人。」

 

看著羅伊抱胸靠在椅背上皺眉的樣子,普雷達挑眉,「您回答得太快了,一點猶豫都沒有。」

「就像你了解你的女兒現在還沒有男朋友,是因為她從出生之後就一直被妥放在你情報網的中心位置。我也有我最了解的人。」

「...您說得沒錯,不是羅伊。」

羅伊沒有再應,只是沉默地看著他。

普雷達只好聳肩,「除了喊您閣下、再生氣一點時會喊您馬斯坦古大總統閣下之外,您認為還會有怎樣的稱呼?」

 

羅伊繃住的表情突然鬆開了來,望向普雷達的眼神是純粹的、直接的驚訝。那股驚訝的氣息潔白得像個孩童,之後才漸漸地聚集了一些別的東西,凝結為失落,最後垂直地往下沉去。

他戒備的抱胸的手也沒什麼重量地放到腳上,交握的力道裡沒有一絲緊張抑或焦慮。

 

普雷達轉回身子看向那些公文,有些訥訥地轉移話題:「您這是把明天的進度也趕完了啊?」

「是啊,難得是可以證明我工作效率的時候,我要讓准將明天回來時驚喜地認可我的工作能力。」剛才的失落彷若是平行時空的夢,羅伊又開起了他們早已聽膩的老笑話。

「是這樣啊......」

難得見普雷達詞窮,羅伊心底的空洞又涼冷了一分。他其實是不想在這種時候向夥伴承認,他如此認真提前完成工作,是為了去老家找她。

「對不起。」

「幹嘛跟我說對不起?」

「不是在跟您說對不起。」普雷達戒慎地盯著莉莎桌上的筆筒:「我是在跟霍克愛准將說對不起。」

「為甚麼?」

「因為我即將出賣准將,同時也押下了我的後半生。但屬下實在是沒辦法接受日後都要面對這樣的您工作......與其看您這麼可怖的強顏歡笑的臉,屬下寧願繼續聽您抱著准將的手臂喊她『莉莎』......」

羅伊不耐煩地挑眉,「你到底想說甚麼?」

「是准將讓我們都不要說的。因為當下您真的太醉了,怎麼哄您都不能讓您安靜下來,所以霍克愛准將會在拿您沒辦法的時候...」

 

 

她會嘆一口氣,在夥伴們笑意盈盈的注視下,靠近他的耳邊,輕聲地哄他:馬斯坦古先生,睡一會吧,等等我帶您回家。

 

 

羅伊慢慢地撐開沉重的眼皮,感覺眉心好似被熱鐵壓著,又燙又重。他動了動臉,發現右臉下是莉莎的髮頂,他靠熟悉的洗髮乳香味如此直覺地告訴自己。

車廂內一片昏黑,只有窟窿、窟窿的聲音平穩而低沉地響著,莉莎靠在他的身上微微縮著身體睡著;身體慢慢恢復了知覺,他知道他們之所以如此靠近,是因為他半摟著她的關係。或許是生病時的本能,會緊抓著內心那塊最渴望的依靠;他此刻半是清醒地考慮著,該用甚麼姿勢才能更舒服地抱著她,他想要緊緊地將她夾抱在懷裡、想要聞她的吐息、想要聽她的心跳、想要......

突然一股大力的揪扯牽動了心臟的神經,他的腦袋熱暈乎乎的,甚麼都無法釐清,只有一股清晰的無力感撞擊而來。

他甚至不清楚自己現在到底在想甚麼,只覺得眼眶有些濕潤。但頭實在是太痛了,尤其是眉心處又熱又辣,促使他睜不開眼睛,又被另一股力量給直直地拉去,墜入躁亂的夢中。

 

他夢到他跪在師父的墓前,腳邊擺著他剛從戰場上帶回來的發火布手套。他心痛的、卻又異常沉靜的,向他少時最敬重的導師述說一切始末,從純白到黑濁。

那一切想必是痛苦非常的。他在夢裡看著跪在墓前的自己,發現自己早已不能體會當年,因為太多歲月堆疊在後頭,編織揉合成現在。他的視線不由偏向那個抱膝坐在自己身旁、將頭埋在雙膝中,不知是否正在哭泣的少女身上。

她是否正祈求著父親的原諒呢?

他猜想不是。那個女孩,總是這樣的,安靜而堅定地下定決心之後,便全心全力地實踐。以至於,在戰場上受到的傷害與領悟,也是她全心全力換給自己的。那個女孩,莉莎,一定正在和自己的父親說著,想像自己正伏在父親的膝頭,說著她未來想要繼續從戎,想要讓父親的研究終有一天能為了希望而燃。她會恪守父親的願望,讓他的研究用在正確的地方,但也同時向她的父親訴說她要恢復成真正的莉莎‧霍克愛,以這樣一個獨立的、屬於自己的身分,來守護父親的研究。

 

 

過一會兒,一陣隱隱的、微涼而柔軟的力道以穩定劃圈的方式按壓著他的眉心,夢裡雜亂的聲音頃刻散去,留下一片平靜的黑色。他內心的本能告訴他:是准將......准將總能知道他現在最需要的是甚麼。

 

 

在這個孤寂的世界裡,因為有她,簇擁與繁華才有了意義。

所以他連夜來找她了。要是她不在,他便來找她。

 

 

感謝看畢全文。

 

琴影 2018.01.07 (SUN) / happy seven year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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