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中尉說的總是對的

 

 

他無法忘懷那陣在腰上環繞的猩紅光芒,溫暖、刺眼,還有一股說不上的反胃。

約翰‧哈博克從未設想過自己會有親身使用鍊金術的一天,即便他並非施術者。他亦未曾想過在雙腿癱瘓了數月之後,會接到昔日夥伴的電召,他們的上司得到了賢者之石,並希望能首先治癒他--縱使生長在鍊金術大國,他也沒有產生過一絲用鍊金術治癒自己的想法。直到搭上前往中央的火車,見到了他的上司。

怎麼會這樣呢?

他問蕾貝卡,他怎麼會自始至終沒有想過要尋求鍊金術的幫助呢?為甚麼明明自己長年待在焰之鍊金術師的麾下,在遇到人生的重挫時卻只一心想著說服上司將自己拋下,而非求他治療他?

「那是因為你十分相信馬斯坦古上校的關係吧。」蕾貝卡轉頭看他,微笑道,「你知道,上校已經竭盡所能地尋找治療你的方法,你也知道,如果你再不制止他,他會一直固執地尋找下去。而你希望他往前走。你們總是只想看著他能繼續往前走吧?」

「對。」哈博克聞言,釋然喟嘆。「原來是這樣啊。」

「你們都是傻瓜。」蕾貝卡垂下肩膀,失落地看著無星暗夜。「你知道嗎?我經常為此感到生氣。每次聽見你們之間的誰又為了上校差點丟了性命,且在命懸一線時毫不關注自己,只想著上校、只擔心著上校,我就特別不能釋懷。」

「不是生氣,是心疼吧?」他吃吃地笑著,「坦率一點會好受許多喔。」

「我心疼你們又有甚麼用呢?你們根本就不愛惜自己啊。」她橫了他一眼,「我的朋友們一個個都因為上校而瘋了。但是...我又不能氣他。因為他和你們任何一個人一樣。」

「才不一樣呢。我們是傻瓜,而他是無敵大笨蛋。我們之間的境界不同。」說至此,哈博克煞有其事地補充:「我可不是蓄意辱罵上司啊,『無敵大笨蛋』是霍克愛中尉的原話。」

「照搬莉莎的原話就不算辱罵嗎?」蕾貝卡笑了出來。

「任何從中尉口中說出來的話都是冷靜而理性、且經過縝密思考的。」普雷達坐到他們身邊,笑著接上哈博克的話:「她會說上校笨蛋,是因為上校真的是公認的笨蛋;大笨蛋是為了強調笨的程度、無敵是為了凸顯他的稀有。我們所有人都堅信,這是一個客觀精準的、極富學術內涵的答案。」

說罷,哈博克與普雷達隔著蕾貝卡擊掌,歡快響亮。

「他們好嗎?」說到莉莎,也是讓蕾貝卡生氣的好友之一,她擔心地問剛從病房出來的普雷達。「上校該不會還繼續纏著莉莎討論,不放她休息吧?」

「放心,我們是確定中尉已經好好蓋上棉被之後才出來的。菲利和法爾曼負責整理病房中的資料,上校說他暫時還是先在中尉的病房休息。」

「他還霸占著那張家屬小床不放啊?」蕾貝卡不敢置信,「他是真的相信自己這種狀態可以照顧莉莎?」

「哈哈,中尉沒有要讓上校照顧她的意思。」普雷達笑著聳肩,「她說,她反而比較擔心上校不肯好好休息養傷,上校手心的兩個大洞可也不是開玩笑的。她寧願上校賴在病房吵她,至少她可以提醒他休息。」

「我的天啊。」蕾貝卡撫額,「這兩個重傷患者的精神都還正常嗎?一位是瞎了雙眼還妄想照顧下屬、另一位是重傷高燒還惦記著監督上司?」

「霍克愛中尉,也可以算是我們這群傻瓜中最突出的吧?」哈博克笑著問道,「雖然大傻瓜與大笨蛋都不懂愛惜自己,但至少他們互相惦記著對方,就像是交換保管彼此的生命一樣。兩位姑且實力高超,如此一來也可保他們性命無虞了。」

「絕配。」普雷達下了這樣的註解。

而蕾貝卡笑著搖了搖頭。

「剛才聽他們與馬可醫生的討論,大概就是明晚了。」普雷達說道,「上校已經做好準備,用賢者之石開門拿回雙眼。」

「是嗎?我以為要再更久一些?」蕾貝卡訝異道,「畢竟聽說是高難度的鍊金術,而且全程只能靠上校自己一個人完成,沒有人可以從旁協助、甚至是救他......只花不到兩天的時間就確定自己能辦到了嗎?」

「我也不曉得上校的標準是甚麼,畢竟那是天才的領域。」普雷達聳了聳肩,「鋼老大有不只一次開門的經驗,所以和上校繪聲繪影說了許多可能發生的狀況,我們在一旁完全無法理解,但上校和醫生馬上就能提出鍊金術的公式去推算鋼老大描述的情境--妳能想像嗎?那完全不是我們常人能進入的對話,那些人卻理所當然地用那些文字進行溝通。既然他們能互相理解,鋼老大能夠辦到,我們也有理由相信上校能成功帶回雙眼。會再拖上一天討論,也不過是為了保全所有可能性罷了。」

「那莉莎呢?她怎麼說?」

「中尉?沒說甚麼。」普雷達回想著剛才討論的情況。「上校決定明晚要進行鍊成時,中尉只是在一邊安靜地聽著,我也說不準她當時的表情是不是贊同。」

「她一定是非常擔心吧。」哈博克說道,「不過,我私心也很想要快點看見上校拿回雙眼的樣子。」他拍了拍自己剛被治療過而恢復痛覺的大腿,即便是痛,也是失而復得的。「我可不接受只治好的我雙腿、他卻沒有好好地恢復。」

「你就儘管擔心自己吧,」蕾貝卡皺起眉頭,「你可別忘了,這只是開頭,之後還有好長一段復健的路要走呢!」

「卡達利納說得沒錯,你要做好心理準備。」說完,他又補充一句,「我們,包含日後將會痊癒的上校和中尉,都會陪你的。」

「挺肉麻的。」聞言,哈博克有些不自在地看向沉黑的夜空。「但我就先謝過你們了。」

 

蕾貝卡笑著與普雷達交換了一個鼓勵的眼神,再轉頭看彆扭的人時,無星之夜,他們卻都在哈博克的眼裡望見了置之死地而後生的鋒芒。

 

 

 

02│普雷達又失眠了

 

 

待法爾曼與菲利離開了病房,上校與中尉也都早早閉上眼睛,不似前些夜裡會再單獨談上一陣閒話。

羅伊自然不是因為睏了才閉眼,明日就將啟用賢者之石再去開一次門,他不像鋼仔,少兒時開門不畏天高地厚、只一心一意求得母親歸來,也不知反噬的嚴重;戰時開門是在危急之下,開完一次門的同時也是脫一次險,容不得他多想;最後一次開門是去帶回阿爾馮斯,早已駕輕就熟,也做好放棄鍊金術的準備,沒有後顧之憂。對於羅伊,他雖也在沒有心理準備的情況下開過門回來了,但他的背後是一整個亞美斯多利斯,誰也不能放下。

不過,即便他現在睜開眼要看看他想死守住的人,也只是換來一片黑暗罷了。再這樣下去,他便永遠只能被動地、由他人的聲音告知自己誰存誰亡,這樣絕望的困境,難道還不能促使他去背水一戰嗎?

 

如今誰也不知道明天會發生什麼事,但既然慘死沉冤在賢者之石中的伊修瓦爾人願意給他這個機會,他無論如何也要放手一搏。

 

「中尉?」

「屬下在。」

「妳怎麼還不睡?」

「您這樣叫屬下,就算屬下睡了,也會醒來的。」中尉轉頭看了看屈身在看護小床上的他。

「我哪是蓄意叫醒妳?」上校皺眉,撇撇嘴,「我是知道妳沒睡才叫妳的。」

「您怎麼知道?」

「聽呼吸聲啊。」

「是嗎。」她輕笑了下,「屬下也聽得出來。」

「妳也會聽嗎?」羅伊也笑了,「幹嘛聽我的呼吸聲?」

「病房裡這麼安靜,此時除了秒針行走的聲音,您的呼吸聲算大的了,怎麼樣都會聽到。」

「那幸好我睡著不會打呼,否則賴在妳這裡還真如卡達利納少尉所說,是在打擾妳了。」

房門突然被輕叩了兩下,好一會兒也不見有人進來,他們才曉得原來外頭還留著人看守著,也連帶要監督他們休息。

 

於是又好一陣子無語。

 

「中尉。」

「您不擔心外頭的人又敲門嗎?」

「不會。」羅伊笑了,「他們睡著了。」

「門外的呼吸聲您也能聽見?」那是幾不可聞的鼾聲。

「嗯。仔細聽還是可以聽到。」

看來失去視力之後,聽力真的會變得敏銳。中尉如此想道。

「中尉,妳覺得,明天我該在哪裡發動鍊金術?」

見是這個話題,莉莎馬上就警覺起來,神色緊繃地看向他:「是啊,剛才您們沒有討論到這個問題,明早他們來時要與他們好好討論才行。」

「為甚麼要問他們?我是在問妳。」

「...為甚麼要問屬下?」莉莎挑眉,發現上校似乎並不為了這件事緊張,而真的是單純地問問,就像只是拿不定今天午餐的主意那般。

「我這幾日在妳的病房走動,已經摸清這裡的大小和位置了,空間並不足以讓我畫人體鍊成陣。所以才想問問妳,妳希望我在哪裡施術?」

「這個......屬下一時之間也不知道。除了空間之外,您還有甚麼考量?」

「這個嘛。總不能是在人來人往的地方對吧?」

「是的,一定要選個清靜不被打擾的地方。」莉莎努力地將周圍地形都想了個遍,甚至還想到了中央以外的地方。「十分抱歉,上校,自從戰後屬下便一直躺在病床上,連現在外頭的修復狀況都不甚清楚,沒辦法給您一個明確的答案。等明天天亮,普雷達他們來了之後再問問他們吧。」

「妳怎麼老是叫我問別人,」羅伊忍不住笑出聲,「我從頭到尾都是在問妳啊,中尉,妳的答案才是我需要的,否則我也不會問妳了。」

「屬下的答案?」

「是的,中尉。」羅伊認真地問道,「我應該在哪裡發動鍊金術,才可以在一睜開眼睛的時候就看見妳?」

 

本來被笑聲吵醒而想要敲門提醒的普雷達,一時之間被那句肉麻的話給驚得縮回了手,最後只好揉了兩條面紙捲塞住耳朵,繼續睡覺。

 

「屬下本該替您守著您的鍊成陣,不被旁人打擾。」莉莎回應道,「所以無論上校在何處發動鍊金術,屬下都會在。」

「我是擔心妳的傷口還不穩定,不能下床太久。」

「屬下沒事。」她盯著他的臉,嘴角微微下沉。「您不會去太久的,所以屬下只會離床一會兒。」

「妳又在為難我了,中尉。」他倒是笑得沒什麼負擔,「不過再怎樣為難,都比不上妳上次,逼著我在一天之內趕完怠慢了一個星期的公文。」

「您上次辦到了。」

「是啊,所以這次也沒什麼。」他說道,「我可是在妳的槍口下活過來的男人。」

他說得輕巧,莉莎卻聽得心臟沉沉甸甸的。

「中尉,妳別那麼嚴肅地盯著我看嘛。」

「您這次又是怎麼知道的了?」她只是看著他,可不曾發出過聲音。

而羅伊也不懂得怎麼回答。就是知道,因為是中尉,中尉的視線太令他熟悉了。「妳的眼神彷彿是在告訴我,如果我不成功回來,妳就要毫不留情地射殺我。」

莉莎依舊盯著他看,半晌才吐出一句:「是。」

「這真是令我既害怕、又安心。」他笑道,過一會兒,他又問中尉:「對了中尉,我今天還沒問妳,現在天氣如何?外面有星星嗎?」

的確自從失明,他半住進了她的病房之後,每天早晚都會問上一次。一開始是因為她換藥痛苦,他想替她分散一些注意力才隨便想些話題,直到後來,倒像是真對外頭的天氣有了興趣似的,連同誰經過了、穿甚麼衣服、男女髮型,都會問一問中尉。

唯有這樣,才讓他能繼續活在夥伴們都在的世界裡。

「今夜無星無月,天氣晴朗。」她也如常回應,「明天開始,您就不必再問屬下了。」

房門又傳來了兩聲響,比上一次還要加重了點力道。

倆人就像做錯事被抓到的小孩似地,瞬間噤了聲。過一會兒,他們的呼吸一同變得悠長平緩,不再為了明天的事情操心。

 

 

 

03│需要一點輕鬆的八卦調劑身心

 

 

「是孩子呢。」法爾曼煞有其事地翻看著馬可醫生留在病房裡的《今日料理一千種》。

「嗯,」菲利慈祥地笑著,「是兩位孩子呢。」說著,他將剛燒好的熱水倒進大大小小的馬克杯,病房一時之間充滿了咖啡與紅茶混雜的濃烈香味。

「哎呀哎呀,兩位孩子感情很好呢。」哈博克笑著接過咖啡,啜飲一口直呼難喝,真不愧是中央司令部產,讓人作嘔又懷念。

「是啊,」普雷達一樣也捧著一杯咖啡,眨了眨發黑的眼袋,恨恨地譴責:「是兩位感情好到半夜不睡覺一直嘰嘰喳喳聊個不停的小孩子呢......!」

 

「......」中尉面無表情地喝了一口溫開水,腿上的伊修瓦爾農作資料翻了一頁;而上校則是一杯飲料都沒有分到,又不能裝作東張西望的樣子,只好劈岔著嗓子向菲利要來一杯紅茶。

待喝下了紅茶,暖進骨子的熱氣讓他終於覺得自己不再那麼孤立無援,隨即也忘記要計較那位共犯小姐裝傻不作聲讓他一人瞎出糗的怨氣,轉頭問向她:「妳想好了嗎?我昨晚問妳的事。」

有視力的她,是能清楚地接收到同伴們的揶揄的,是故只好看書裝聾。但見是正經事,莉莎還是不得不從置身事外的狀態回過神來,無奈地陪著上校延續昨晚的話題,順便了卻同伴們想要和普雷達一樣、親臨八卦現場的心願。「屬下昨天已經回答您,無論您要在哪裡發動鍊成陣,屬下必然一同前去,守候著您平安歸來。」語畢,察覺到同伴們......尤其是蕾貝卡那快要裂到耳際的嘴角,她只覺得背脊發涼,頸上的傷口也閃爍般地刺涼了一瞬。要是這話擱在別人嘴裡,她聽著也大概會像蕾貝卡這般莞爾--多麼動人的一句話啊,愛人與愛人之間、戰士與戰士之間,不管是被看作哪一種身份,這樣的語句都足以吐露說話者非同小可的赤誠之心,不用揣測聽者的心情如何,就算是旁觀者聽來,都如同春風照拂。

但對她而言,那是再自然不過的一句話。她說話做事從不違心,講這種話當然也不會是為了討好羅伊,讓他的心情與旁觀者一樣「春風照拂」。

想當然爾,這麼多年相處下來羅伊也清楚她的脾性,聽了這些話後臉上一點春風吹過的痕跡都沒有 (但也可能是聽習慣了),委實令一干等著看戲的人失望。但接下來他的回應又替眾人找回了興致:「妳總是這麼說。唉,霍克愛中尉從以前就是這樣,不肯讓人為妳多著想一點......雖然我現在看不見,但我知道妳的傷,一定比我記憶中的還要重。還是我看妳就別逞強下床了,反正我去開個門也不是甚麼大事,妳就待在這裡等我回來找妳吧。」

莉莎挑眉,腦中過了數十個能拿來與上司辯論的說辭,最後卻還是不由自主地拿羅伊曾說過的話去反駁他:「您昨天才說希望一睜開眼就看見屬下的。」即便那是她認為最不適宜說出口的話,但誰叫人類在鬥嘴時總是最樂於抓對方語病呢?想到該制止自己時,嘴巴早就快了一步。

 

眾人想:經歷過這場浩劫,一起走過生死交關的兩人大概得有點革命情感以外的東西,才比較符合現實。畢竟,這兩個人從以前開始就一直累積著所謂的革命情感,都累積幾年了?到了一定程度之後也該昇華一下了吧?

是以,莉莎說完這句話後沒惹得圍觀群眾揶揄起哄,只都不約而同地點了點頭,表示贊同。後來又想到羅伊現在失明,便又異口同聲道:「這是應該的。」

 

莉莎亦不大想管夥伴們到底誤會到哪個外太空去了,只是隨著他們的話又接下去:「反正屬下怎樣不是重點,晚上就要開門了,大家集思廣益,幫上校選一個合適的地點吧。」

但總之,這倒底不是一個需要多慎重討論的問題,大家也不過是為了緩和緊張的氣氛而就此八卦聊了下天;訂下了醫院後方尚未被修復的一塊廢墟地之後,便做鳥獸散,各自做各自的工作去了。

 

羅伊自從喝了紅茶之後,倒就一直保持著沒事人一般,好似聽不懂大夥兒的玩笑話。夥伴們都離開病房,護士進來替中尉換藥,他因為看不見的關係,所以少有護士會趕他出病房,這次也一樣,他端坐在看護小床上,以聆聽辨識護士替她換藥的步驟,除了護士偶爾叮囑的話,過程無人言語。

他也聽得出,他的屬下漸漸不因換藥而受苦了。

待護士匆忙的腳步遠到聽不見,上校自然而然地揚起微笑,問她:「中尉,今天天氣如何?」

再後來,他聽見了細微的,髮絲摩擦布料的聲響,許是中尉轉頭想要看出窗外。不過一秒,中尉便回應道:「是晴空萬里的好天氣,」她一頓,又明顯帶了點笑意補充:「看來今晚也不會下一滴雨,讓您有任何無能的可能。」

 

 

 

04│滿天繁星,萬里無雲

 

 

是夜,眾人將因戰亂而破敗的廢墟整理出一塊空地來,羅伊蹲在馬可醫生替他準備的人體鍊成陣中央,輕輕碰觸著鍊成陣上每一個文字。良久,他抬頭轉向人群所在的方向,喊了一聲「中尉」,本就一直關注著他的莉莎應聲從輪椅站起,走到上司身邊,與他一同蹲了下來。

「請問您有甚麼吩咐?」

羅伊依然撫著鍊成陣,並沒有面向她。「中尉,」他小聲地,用只有兩個人能聽見的音量問道:

「妳的刀傷,是被劃在頸子的左側,對嗎?」

雖然不知為何要問這個,但她還是下意識撫住傷口回應:「是的。」

「我當年在妳的背後烙下的燒傷,是落在左上方,對嗎?」

「...是的。」

「妳的頭髮現在多長了?」

「欸?」不曾料想到這樣的問題,莉莎頓了一秒,還是連忙用手比了比髮尾的位置,答道:「大約在胸口下方。」

「妳的眼睛......」他頓了頓,「妳的瞳孔,是褐色的,對嗎?」

「是的。」

回答完,她的內心突然一陣止不住的難受,但也只是忍著,等著他下一個問題。

 

而他原本也有些話差點脫口,但終究壓抑下內心的衝動。

 

「中尉,」他抬頭面向天空,「今天有星星嗎?」

她也跟著望向天空,復又看回他沒有聚焦的雙眼,皺眉問道,「您不打算自己看嗎?」

他卻反而微笑了起來,「妳不願意告訴我嗎?」

她不語。

「妳還是一樣,那麼嚴格。」

聽見這句話,她又無以名狀地更加難受,頸側的傷口隱隱作痛了起來。她又看了一眼天空,妥協道:「上校,今夜滿天繁星,萬里無雲。」

 

聽罷,他揚起嘴角,將賢者之石放到鍊成陣中央,雙手合十,「中尉,離開鍊成陣!」

莉莎馬上按著傷口站了起來,不遠處的蕾貝卡機警地跑了進去,將莉莎從鍊成陣帶出來。愛德華將所有人都帶離鍊成陣數公尺遠的地方,待一切就緒,羅伊的雙手放到了陣上,腥紅的光芒照映了鍊成陣的每一道紋路與字符,無數隻黑色小手蜿蜒地從外圓冒出,慢慢伸向處於中心的羅伊,一處一處地觸碰、崩落,直至最後,羅伊被完全地分解在空氣中,了無痕跡。

 

 

 

 

一陣涼風習習吹拂在羅伊安靜的睡臉上,不一會兒,他被自己打的噴嚏給驚醒,一邊揉著鼻子一邊從草地上坐起來。正尋思自己怎麼會不小心睡著在外頭,不經意抬頭一望,一整片無垠的、閃著無數星點的夜空頓時映入眼簾,他被眼前的景象給吸引得半時忘了動彈,直到又打了第二個噴嚏。

他四處望了望,慢慢地微笑起來。

 

不遠的後方傳來腳步聲,他不用回頭看都知道是誰來了,故又雙手枕著後腦躺進了草皮中,繼續欣賞這片難得的繁星。

莉莎終於找到羅伊,見他一臉愉悅地躺在草皮上,也不多言,挽住裙擺坐到他的身旁。羅伊看向她,笑著說道:「莉莎,躺下來吧,躺著看看天空。今天的星星特別多。」

莉莎只考慮了幾秒,便聽從了他的建議,躺了下來,雙手交握放在肚臍上方。羅伊見狀十分滿意,便又馬上轉頭看回那片夜空,不再說話。

 

不知過了多久,甚至不確定自己是否又睡著了一次,羅伊這次是因為想起莉莎還在旁邊而驚得睜開了眼睛,所幸她還是安安靜靜地看著天空,臉上沒有一點不快的表情。

他側轉過身子看向她,問道:「師父休息了嗎?」

「嗯,吃完藥之後就睡了。」也是久未說話,乍一開口有些沙啞。她清了清喉嚨,稍微側過臉看他:「您怎麼這麼晚還待在外邊?」

「我正要問妳呢,為甚麼這麼晚還沒睡?明天還要上學吧?」

「嗯,」她又看回夜空,嗓音依舊不緊不慢,「客廳的洗手間水龍頭壞了,水一直噴出來。我不想吵醒爸爸,所以就去您的房間找您,才發現原來您不在家,所以就找出來了。」

「什麼!?」羅伊早就驚嚇得坐了起來,「妳說水一直噴出來,但妳都出來多久了?怎麼沒有一找到我就跟我說?」

「我到處找您,到後來已經忘記原本的目的了。」她如實答道,「我後來只記得要找您這件事,找到您之後我就放心了。」

「妳怎麼還躺著!?」雖然她說了那麼可愛的話,但他還是快被她悠閒的樣子給急瘋了,「家裡都快淹了!!」

「淹了?」她終於將目光移向他,有些奇怪地道,「不會的,我已經把水管堵住了。」

 

「......哪有人把這種事放最後講的,莉莎。嚇死我了。」他又癱坐回草地上,難怪莉莎一點都不緊張,還能找著找著就把正事給忘了,原來只是差一個人去修水龍頭的開關而已。

而看他這麼驚魂未定又無可奈何的樣子,莉莎不由得彎了下嘴角,復又看回星空。馬斯坦古先生說得對,今天的星星是真的特別多,爸爸睡得那麼早真是可惜了。

羅伊被這麼一驚一嚇的,已經沒有了賞星的心情,正想要叫莉莎一起回家,突然注意到她的眼睛。他們認識的時間不長,但也不算短,他卻是第一次這麼細看她的五官。或許是因為平常有師父在的關係,也或許是因為他們倆人從認識到現在從未像此時這般悠閒。

「您怎麼看著我?」

「啊、不、抱歉。」他這才發現自己失禮了,連忙移開視線,又想到說話應當看著對方的眼睛,才又急忙地看回她,整個人瞬時之間顯得很不利索:「我、我是在想,我是第一次發現妳的眼睛......是褐色的呢。」

她眨了眨眼,「是嗎?您的眼睛則是黑色的。」又說道,「很好看。」

「..........」她怎麼可以這麼坦然地說出他原本想說卻即時剎住的話?

他挫敗地嘆了一口氣,但經過剛才的對話之後,他看向她的目光也大方了起來,她也不再疑問。他很想誇她漂亮,但卻又覺得這話要是說出口會唐突了她,畢竟羅伊打從一開始就是因她安靜的氣質而注意到她的。這麼沉靜又美好的女孩子躺在這片星空下,他不想說任何話打擾。

到後來,他的頭漸漸重了起來,不算暈,也不像發燒,就是有些看不清眼前的東西。不是模糊,而是慢慢忘記自己到底在看什麼、想什麼,只剩那雙褐色的、倒映著星空的眼,他明明今天是第一次注意到,但卻有一股難言的懷念與哀傷慢慢淹沒了他。他的心裡突然響起一個聲音,那個聲音說道:我無論如何,也不想忘記這雙眼睛...

 

我無論如何,也不想忘記妳的模樣。

 

 

 

 

「啊......」他愣愣地看著上方中尉擔心的神情,不知怎麼的,脫口就說出:「客廳淹水了......」

「上校?」莉莎自然是不懂他在說什麼,畢竟就連羅伊自己也不曉得。「上校?您沒事嗎?」

「無能,你怎麼會是睡著從門那裡回來的?」愛德有些不屑地嘲笑,「難道真理催眠你了?」

「上校,怎麼樣?」莉莎在他眼前揮了揮手,「您的視力恢復了嗎?」

他眨了眨眼,一邊按捏著眉間一邊坐起來,本來還不太確定這是否又是夢境,但當愛德提到「真理」二字時,他突然就想起了剛才開門時與真理的所有對話,這才相信了當下。

「是的,拿回來了。」估計是剛才開門的時候接收了太多前所未見的訊息,頭腦一時之間受不了衝擊才會暫時昏厥。當然,他不會如實這麼說。「真理說話太過刺人,我忍不住多與他爭論了一會兒,才回來晚了。」

「噢,這個我無比同意。」愛德不禁心有戚戚焉。

「抱歉,中尉,我睡得很久嗎?」

「不,大約不到五分鐘。」她還是有些擔心,「您真的沒事嗎?眼睛沒有不舒服的地方?」

「沒有,」羅伊沒有漏看她的表情,知道她還不太敢完全放鬆下來,大概是怕他為了安慰而騙她。但這種事情要證明還不簡單嗎?他馬上抬頭看向天空,卻愣住了。

「......中尉,妳騙我?」

「什麼?」

「今天沒有星星啊?」他皺眉,像個失望的孩子,「我記得我去開門之前問過妳,妳不是告訴我今夜滿天繁星,萬里無雲嗎?」

「我們才在討論您突然叫中尉過去做什麼,原來是問這種問題啊?」一旁的普雷達和蕾貝卡一搭一唱地,「哎唷,還以為是行前大告白呢!」

羅伊白了他們一眼,才聽見莉莎解釋道:「抱歉...上校,屬下不是有意騙您。」她已經從剛才的對話知道羅伊是真的已經拿回視力,此刻也終於有些笑容了,「屬下是下意識地覺得,把景色描述得美一些,好讓您能迫不及待地回來看,卻沒想到您會這麼失望。」

「放心,我已經看到了。」

「您看到了?」莉莎又不由得抬頭望向天空,「啊、是的...慢慢有幾顆星星冒出來了...」

羅伊不置可否,也跟著望向天際。

 

所有人都因著羅伊順利歸來而放下心中大石,也都興致勃勃地欣賞著自從戰後第一次冒出星星的夜空時,恍若心有靈犀,他倆同時看向了對方。

 

「很高興能再次看見妳,中尉。」

「屬下由衷地替您開心。」即便說的話是如此遵守分際,但他已多年不曾看過她的笑容如此明朗、肆意。「恭喜您,馬斯坦古上校。」

他起身將莉莎扶起,帶著她坐到輪椅上;眾人也都自覺跟上羅伊的腳步。

 

「未來只會更加辛苦,可能直到最後一刻都不會有放鬆的一天。但所有人都不准退縮,跟著我吧!」

眾人一致踏地行軍禮,羅伊回敬,目光環視,最後與坐在輪椅上一樣嚴肅行軍禮的莉莎,四目相交。

 

他想,他會永遠珍惜,但將不再提起,他所思念的、所看見的繁麗星夜。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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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記

 

戰後拿回視力的梗不知道寫過幾次了,但從前都是寫莉莎重傷一直還沒醒來,現在想想,怎麼可以讓莉莎錯過羅伊恢復視力的那一幕呢!羅伊怎麼可以不是一睜開眼就看見莉莎!(冷靜)所以就寫了這篇。

啊...但其實這篇開頭寫哈博克那段時,還不是想要寫這個主題的,(現在寫後記才想到,囧。)一開始是想要寫個哈博克跟蕾貝卡專場,然後佐莎在後方一邊養傷一邊適時放個閃,其實這篇原本是要寫哈博克的復健過程(艸)我怎麼會把主要目的給忘得那麼乾淨(艸)

羅伊夢境中孩時的星空這段,是我在看了改編自幾米原著的電影《星空》之後有的靈感,很想要寫寫孩提時的他們躺在一起看星星的畫面,我想就是因為想要寫這個畫面,又剛好在半個月前(大約是白色情人節時)寫了這篇的開頭,覺得恢復光明的主題也太適合寫星空梗了吧,所以就理所當然地接著這麼寫了,才會忘了原本想要寫的東西(艸)

 

感謝看畢全文。

 

琴影 2018.04.05 (THU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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