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議使用電腦網頁版觀看此文章,以確保閱讀品質。

 

 

event 05:好意

 

「想喝杯咖啡嗎?我請妳吧。」

「您工作時攝取的咖啡因還不夠多嗎?屬下就不用了,謝謝您的好意。」

「外面的咖啡跟司令部的咖啡有著本質意義上的不同。」羅伊煞有其事地說道:「司令部的咖啡意味著『加班』、『熬夜』,而外面的咖啡呢,則是意味著『約會』。」

「屬下無意與您約會。您何不直接說清楚,外頭賣的咖啡色香味俱全,與之相較起來,司令部的咖啡根本就與感冒藥水沒有區別--都只是為了達成某種即效目的而存在的破壞味蕾的工具。」莉莎點了點頭,「屬下十分清楚您想要表達的,平日都只準備這種難喝至極的東西就妄想要鼓舞您的工作精神是屬下身為副官的懶惰與不足,但您應該也要了解,得到一杯好喝的咖啡並不是您工作的終極目標。然而無可否認的是,即便屬下在鼓舞您的這方面是多麼的不用心,您也都將就著撐下來了,對於這點,屬下始終抱持著感激與感動。」

「我甚麼都沒說,妳倒是自問自答得異常順暢啊。」羅伊嘆了一口氣,「這麼明顯的嘲諷我會聽不出來?算了,誰叫我是這個世界上最善良的上司呢?」

「這個世界上最善良的上司並不會讓下屬天天面對瀕臨過勞死的危機。當然,您說的並沒有錯,馬斯坦古小隊暫時還沒有任何一人因為過勞而送醫。」

 

「......」他將差點嗆出來的口水吞回去,停下腳步回身看她。「霍克愛中尉?」

「是。」一如往常的面無表情。

「唉--」他還是忍不住先偏頭大嘆了一口氣,才面向她:「哎,妳今天吃火藥了?還是心情不好?我記得今天工作沒有很多,所以我們才能久違地一起出來視察吧?還是我有不小心怠慢了甚麼工作拖累到妳的,趁現在快點跟我說。我必須先聲明,今天的我完全沒有要偷懶的意思,所以如果有甚麼疏漏,那都不是有意的,妳儘管提出來,我回去之後馬上處理,好嗎?」

今天完全沒有要偷懶的意思?她是不是應該要痛哭流涕感激涕零?

「要不然,喏。」羅伊順手收下了傳單,遞給了莉莎。「選個口味吧,難得能一起出來視察,如果心情不好的話不是白白浪費了這段時間了嗎?」

「...屬下剛才說過屬下不用咖啡了。」她的聲音此刻已不像剛才那樣銳利,羅伊聽得出來。「您如果堅持要在外面喝一杯咖啡的話,屬下可以在店門外等您十分鐘。」

「店門外?十分鐘?唉,等等,妳這是--」突然不知從何吐槽起,他的肩膀累得垮了下來。「都跟妳出來了,怎麼可能拋下妳自己一個人去喝啊?而且就算真的是這樣,十分鐘是甚麼意思?要我一口乾掉嗎?」

「您既然都聽出來這一切是多麼的不合理,就不必再跟屬下爭論其中的細節了吧?」

 

這次,他們同時停下了腳步。

 

羅伊又轉頭看向她,雖然無奈,表情卻依舊耐心。而莉莎則是盯著遠處的時鐘默數了三秒,才轉頭看向上司。「屬下日前得到了酒吧的消息。」在人來人往的嘈雜街道中,她的聲音極輕,然而即便如此,她還是可以做到讓表情保持一板一眼;而他也能維持挺直的站姿,並沒有湊近的舉動。

「夫人告訴我,」她的呼吸保持平緩:「屬下的線人在這次任務中受了重傷,送醫治療過後宣布不治。然而屬下卻清楚地記得,您告訴屬下任務已經圓滿達成,屬下的線人是直接向您匯報的,並且從酒吧領取薪水之後便直接出國避風頭了。」

「聽說摩卡是指咖啡裡加入了一定比例的巧克力。」羅伊將傳單遞給莉莎看,「想試試嗎?」

「......」莉莎在這一瞬間壓下幾乎爆發的對於上司的怒氣,並迫使自己平靜下來。她知道,她的上司除了逃避公文以外,從來沒有忽視過她的任何質疑與要求,無論是公事或是私事。「屬下就要一杯拿鐵吧。」

「嗯。」

 

她剛才的問題幾近無聲。所以她確定羅伊並不是擔心機密外洩,而是單純地覺得兩位軍人、表情嚴肅地逗留在大街上的某個定點,難保民眾不會以為這附近埋了炸彈或者是犯人入侵,而造成無謂的恐慌。

 

原來上校一直說要喝咖啡,並不是想要進咖啡廳偷懶。

 

從一旁的飲料攤買了兩杯咖啡,他微笑地將拿鐵遞給了莉莎,而後者則道謝接過;情緒一高一低下來,頗有點無精打采的樣子。

他有些無奈。「任務已經圓滿結束,這是千真萬確的。我並沒有騙妳。」

「然而完成任務的並不是屬下的線人。」她回道,「屬下對他亦負有一定程度上的責任,屬下當然有權利知道他是生是死。」

他點頭表示理解,「我知道妳的意思,我也不是因為擔心妳難過才不告訴妳。而是因為當時這件事有太多疑點,所以才暫時瞞住妳。」

「請您說明清楚。」她目光灼灼地看他:「一五一十地。」

「好吧--其實這件事不該由夫人來告訴妳。當時妳的線人受傷並向酒吧求援,我便從夫人那裏請調情報員支援並完成後續工作;但過沒多久,那位增派的情報員也受了重傷,死裡逃生地回來,我和夫人才知道事情不單純--妳的線人,在那個時候根本沒有受傷。」

「......他背叛了我們。」莉莎很快就聽出蹊蹺:「他在幫助敵人探酒吧的老底?」

他的笑容與眼神代替他說出了「還真是一如既往地精明啊」這句話,莉莎完整地讀了出來,心臟卻涼了大半。

「中尉,妳儘管放心好了,我不可能會做出讓妳失望的事。」他微笑補充,「除了批改公文,但不包括今天。我今天效率很高,對吧?」

在沒有得到明確的答案之前,她不會回應他任何一句含糊其辭的話。

他知道,於是繼續說明。「被我們這邊的情報員逃回來之後,計畫也等於被我們知道了。他被那邊的人下重手,被夫人派出去的人在半路救了回來,但最後還是回天乏術。」他略帶著歉意地:「一開始沒有馬上告訴妳,是因為我們還沒摸清楚他們的底牌,夫人對我下了禁口令--她很少這麼做,而我相信她的專業建議,這也是唯一能在敵我未明的情況下保護妳的方法。」

「夫人在懷疑屬下的身分,之後會突然告訴屬下線人死亡的消息,也是在探屬下的反應。」

「不,不是的。」他急忙地否認,「夫人她...好吧,我承認她是太過操心我了,但她很快就知道妳是無辜的,真的,妳甚至還沒被正式列入調查名單就排除嫌疑了。我發誓。」

「您其實......屬下認為,夫人這樣是正常的反應。」她的聲音低低的,啜了一口拿鐵。「您們都沒有做錯。」

 

「霍克愛中尉。」他正了正臉色,「當我發現夫人開始懷疑妳之後,我就馬上提出了證據,夫人是老手,看一眼就明白;況且,她一直都十分中意妳。她甚至不知會我一聲就直接告訴妳線人死亡的事情,也是責怪我太慢把事情告訴妳。中尉,」他真誠地說:「之後就一直是我沒有告訴妳。是我的錯。」

她輕愣,終於回看向他,肩膀微微垮了下來。「所以,這又是為甚麼呢?」

因為不想妳自責,妳為了負起責任,一定會堅持加入調查,但這場仗太多未知數,甚至都不是我能完全掌控的範圍,亦不是軍人該干涉的範圍。情報員之間的戰爭,比妳與我所想像的都還要來得黑暗。

 

「......上校。」她竟然極細微地揚起了嘴角,嘆了一口氣。「我們快點視察完,然後回去吧?」

 

-

 

「...該怎麼說呢,發展有點詭異啊。」

「怎麼會詭異?」阿姆斯壯看著愛德華,「在下所說的可全都是千真萬確,毫無一絲誇大成分。如果不信的話,馬斯坦古小隊的諸位也都是證人。」

「對啊,阿姆斯壯少校並沒有騙人。」菲利笑著解釋道,「你會懷疑事情有所誇大是正常的,因為阿姆斯壯少校平常就是個這麼誇張的人嘛,即便只是單純地復述回憶,都會講著講著便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曾被甚麼東西洗腦了呢...」

「菲利上士,雖然在下的脾氣很好,但這不代表在下不會感到受傷!」

「啊、抱歉...您請繼續,阿姆斯壯少校。」

「啊。」普雷達看了眼時鐘,「您可能得加快速度,阿姆斯壯少校,他們應該差不多要回來了。」

「對喔,我都忘記了,這次視察有霍克愛中尉陪同,上校根本沒有機會在外頭溜噠晚回呢。」哈博克咬著菸,頗有些悻悻然。「幸好,雨中無能那段已經講完了。接下來的也不怎麼精彩。」

「接下來才是重點!」阿姆斯壯突然站了起來,激動道:「接下來才是撼動人心感人肺腑的重點!!

「是、是...反正,只要上校日子好過,就不是我有興趣的部分了啦...」

「別突然這麼消沉嘛。」菲利笑得有些無奈,「故事離上校真正得意的部分還有好一段距離吧?而且,你看。」他指向愛德華,「一聽到你說『上校日子好過』,愛德華就變成這樣了...」

 

「哥哥!快點坐起來啦!」阿爾馮斯急忙地想要拿開愛德華攤開蓋在臉上的檔案書,「你這樣對阿姆斯壯少校很沒有禮貌!」

「吵死了,你愛聽就繼續聽,別打擾我睡覺啦!」

「於是,在下便開始了每天午休都與霍克愛中尉單獨約會的日子。」

躺倒在沙發上正準備開始打呼的愛德華馬上將檔案夾丟開坐得直直挺挺,連阿爾都被他恢復的速度嚇得往後退。

「怎麼樣,有興趣繼續聽嗎?愛德華‧艾力克。

「請務必將故事說完!」

 

「居然用八卦收買孩子的關注......該說少校是卑鄙的大人、還是寂寞的大人呢......」

「都不是啦。」普雷達回應法爾曼,撇了撇嘴道:「是小孩那方太市儈了!」

 

 

***

 

對莉莎‧霍克愛來說,這段日子大概是她從軍以來最充實美滿的時光。

是的,充實美滿。再過個十幾年後,可能已是校官或將軍的她,再回想到這段日子,也依舊覺得再也沒有比當時還要更棒的工作記憶了;而每當她因為想起那段時光而感嘆起來時,一旁的上司不管有沒有解讀到她當下心中正在上演的回憶片段,都會突然沒來由地渾身竄過一陣寒顫。

這種心有靈犀,也真是絕無僅有的了。雖然當事人偶爾也會覺得,在如此不愉快的情況下還那麼有默契,實在是有些多餘--

 

 

「准尉!拜託您了,請您快點想想辦法吧!」

「怎麼了?」看向急得快要哭出聲的菲利,莉莎有些訝異,「到底怎麼了?這種表情。」

「還問怎麼了...」普雷達無言地看著她,「難道直到現在,妳都不認為事情的發展有點嚴重嗎?」

「甚麼發展?」

「當然是馬、斯、坦、古、少、校、的發展啊!」普雷達大大嘆了一口氣,「我是覺得,如果妳再不做點甚麼,馬斯坦古少校就要瘋了。」

「為甚麼?」莉莎認真問道,回頭看了一眼上司的位置,而正低頭批改公文的上司只下意識地感應到目光而抬眼了一瞬,便在莉莎能從他的眼神裡讀到甚麼情緒之前就又低下了頭,少了以往發現副官在看(偶爾)認真工作的自己時總是微笑問候的那句:准尉,怎麼了嗎?

「他沒瘋啊?」

「他沒瘋?妳剛剛也看到了,他只看了妳一眼、就...」

「你的意思是,少校因為廢話變少了所以不對勁?」莉莎微微皺起眉,「還是是因為他很認真地工作,所以你們不習慣?」

「......」該怎麼說呢,馬斯坦古少校一開始一定是因為想要獲得霍克愛准尉的關注或道歉或者是積極討好...甚麼之類的,才會突然改變作風。但沒想到這麼日復一日下來,都過了一個星期了,霍克愛准尉居然沒有任何一句疑問,看上去心情還一天比一天好,有時候倆人甚至一整天都沒說上一句話,她竟然也毫不在意。而馬斯坦古少校呢?他們誰都看得出少校頭幾天還會時不時地觀察准尉的態度,尤其是有意地冷落她時,總會偷偷看她的反應,然後再以失敗沮喪告終;直至今日,馬斯坦古少校竟然乾脆連觀察都免了,直接由裡到外變成另一種畫風,只差再換一個外殼,就沒人能認出他了......

這根本是鬧彆扭的極致。從沒見過這麼入戲的鬧彆扭。

「如果少校就打算永遠這麼繼續下去,您都沒關係嗎?」

「當然沒關係。」不知道有沒有看錯,霍克愛准尉的眼裡竟然閃著光。「這樣再好不過了。沒有多餘的廢話、沒有拖延、沒有加班、不用天天出門抓偷懶的上司,效率又充實的每一天。

「噓噓噓,霍克愛准尉,太大聲了啦!」普雷達緊張地擺著手,「算我求妳了,辦公室的氣氛很詭異啊!而且這陣子法爾曼快要過勞死了,妳也要置之不理嗎!」

「在我看來,那還算是合理的工作量,不會有過勞死的疑慮。」

「...那...好吧,就算妳不在意法爾曼的死活,但妳總有發現少校現在都故意不跟妳說話的事情吧?妳可是他的副官,如果他老是不願意跟妳講話,難道妳都不會覺得困擾嗎?暫且不提感情會不會變差,工作上也會產生不少隔閡吧?這就不是妳所嚮往的效率的工作環境了不是嗎!」

 

「不會。」

「......甚麼不會?」

「不會影響。」說著,她稀有地揚起了嘴角,看上去竟然安適從容,又帶了點自信。「不會影響我對他的判斷。」

 

 

「......」

好吧,知道你們很有默契,可是每天都戰戰兢兢上班的我們要怎麼辦?

 

 

很快地,午休時間到了。

法爾曼終於得到喘口氣的機會,看著他虛弱疲軟地趴在桌上瞬間入睡的樣子,原本羨慕他因為到西部出差而免去一場苦戰的其餘三人,又都在心裡為他默哀了三秒。而他們此時關注的不只是法爾曼,同樣行為異常的還有霍克愛准尉--雖然,她早在那一天就當著眾人、尤其是馬斯坦古少校的面,跟阿姆斯壯少校說「請讓下官能經常去叨擾您」了,如今也只是履行了她當時說過的話,行為光明磊落得讓人挑不出毛病,但一問她,她卻從來不肯說明到底是為了甚麼而去找阿姆斯壯少校。

安靜地看著霍克愛准尉又準時離開了辦公室,下一秒,三人立即轉頭看向他們還在認真工作的上司。

這次,羅伊連頭都不抬。

「少校--」普雷達抱著頭,終於豁了出去:「您剛剛應該有聽到霍克愛准尉是怎麼說的吧?我相信您有聽到!您有聽到對吧?」

「...」他停筆,挑眉看向他們,示意這個話題可以繼續。

「您已經知道,這個方法對霍克愛准尉沒效了,她根本就很樂意您繼續這樣!沒用的戰術應立即丟棄,不可多留一秒懸念,您不是常常這麼說嗎!」

「戰術?」他終於開了金口回應,一手支著頰。「你們想太多了。」

不,一定是我們想得不夠多,要不然怎麼會完全看不懂現在的發展?

「我當然知道我這麼做她會很高興。」他沒什麼表情地說道,「但我很不高興。就只是這樣而已。」

「您到底在說甚麼...」

 

「我的意思是說。」羅伊換了一隻手,「因為我心情不好,所以沒那個閒情逸致去扮演你們的無能上司,這樣還聽不懂嗎?不管霍克愛准尉會對此做出甚麼反應,我只是偶爾想要按照最舒適自在的方式工作。」

 

普雷達頓時覺得自己的眼前被打開了甚麼新的大門,一向高速運轉的腦袋竟陷入了全然的空白。

所以馬斯坦古少校是在說,這種恰似霍克愛准尉的工作態度才是他的本色?他們其實是同一類人?所以...霍克愛准尉才會說,即便如此也不會影響她對他的判斷,因為這種狀態的他們也是契合的?所以他們有甚麼時候是不契合的嗎?所以他們現在其實真的是在冷戰,但工作上卻完全不受影響,而且霍克愛准尉反而十分滿意現況?

他們到底是一對怎樣的上司與下屬啊...感情好的時候完美互補,偶爾還能無意識地放個閃;鬧彆扭冷戰的時候默契依舊絕佳,就算不說話,光看一個細微的眼神或動作也能知道對方在想甚麼,所以不必互相討好,即使各過各的也不影響他們的契合。

「...您們其實是雙胞胎嗎?」

「這是甚麼結論?」羅伊嫌棄地看了他一眼,「腦袋燒壞了嗎?」

對,運轉過頭燒壞了。

 

 

「這次馬斯坦古少校是真的生氣了吧。」走去餐廳的路上,哈博克若有所思地說道:「要不然,以往,如果霍克愛准尉有甚麼惹他不高興的,他都是專挑會讓霍克愛准尉不爽的舉動來抗議吧?比如故意唱反調、故意把公文藏到她看不到的地方、故意視察晚歸,但無論如何,總覺得少校看准尉急急火火的樣子時,眼裡總透著一股...」變態的寵溺。「這次他連反調都不唱了,霍克愛准尉不該擔心嗎?」

「因為她是霍克愛准尉啊。」普雷達感嘆地說道,「你何時看過她會特別去在意別人對她的評價與態度了?」

「可是對方是馬斯坦古少校啊!」菲利嘟嚷道,「他們是彼此重要的人吧?我實在無法相信霍克愛准尉會完全不在意馬斯坦古少校的態度。」

 

 

沒錯,他們是彼此重要的人。

 

正因如此,莉莎‧霍克愛無暇去顧及某人的彆扭,因為此刻的她,有更重大的問題需要處理。

 

-

 

一開始的心情十分複雜。正當他因為第一次遇雨無能而羞愧時,雖然沒有人責怪過他,但偏偏副官在罵了他一句無能之後便全然無視,事後也不曾找過他討論往後下雨時應該採取的對策,這根本不像平時的她。

再者是現在全司令部(或許是全國司令部)都在流傳的謠言--霍克愛准尉與阿姆斯壯少校有不尋常的往來,甚至准尉已經在醞釀著準備跳槽。後者,他壓根不會去擔心她可能會有所謂的跳槽,至死相隨的約定是他們成為搭檔之後的最高行事準則,甚至連他履行理想的方式都有很大程度是倚靠著那個約定,能讓他如此依賴而成為心靈支柱,那一定是因為對方也在那個約定裡投注了相對的重量。

 

心意的重量是撒不了謊的。

 

然而,前者呢?准尉或許與阿姆斯壯對上眼了,尤其准尉又像是要映證這點似地每日午休都去找阿姆斯壯一起用餐,他曾動搖、曾焦慮,若干負面情緒每一秒都在膨脹,直到要忍不住爆炸的前一刻,腦中突然有道聲音詢問自己:「你焦慮的立場是甚麼?」

 

恍惚間,他竟然就此陷入了真正意義上的低潮,持續到了現在。

 

 

推開餐廳大門,他的思緒被迎面而來的嘈雜按停了一秒,腦袋再度開始運作時,他遠遠望見了相談甚歡的一男一女正對座用餐,畫面看上去就如那位通訊兵所說,毫無違和。

看著看著,他突然揚起了嘴角,釋然地笑了。

 

 

我已經卑鄙地佔據妳生命中太多東西了,莉莎·霍克愛。

 

 

event 06:國家、莉莎‧霍克愛、他

 

「所以霍克愛中尉每天中午到底都去找你做甚麼啊?」愛德華撫著下巴,「說實在的,我其實不太相信霍克愛中尉真的是...」

「嗯...抱歉,其實這樣聽下來,我也不太相信呢。」阿爾附議道:「所有氣氛與動機聽起來都太過於正直了,沒什麼偷情的感覺。」

「這是現年十四歲的孩子該說出口的話嗎?」普雷達嘖嘖有聲,「阿姆斯壯少校,您也唸唸他們吧?」

「聽不出有偷情的感覺是正常的,阿爾馮斯‧艾力克。」阿姆斯壯站了起來,雙手壓住阿爾馮斯的肩膀慢慢施力,一字一句道:「霍克愛中尉的愛,是這世上最神聖純潔的感情!」

 

「是......是、對、對不起,阿姆斯壯少校......」鎧甲已經被少校的握力抓得發出喀擦喀擦的聲響,兄弟倆驚恐地看著他配戴著鉚釘手套的雙手,要是他再發動個煉金術,到時候還不見得能完全修得回來!「對不起、請原諒阿爾、請不要對我的弟弟動手...」要是煉金術不能完全修復,他們還得拖著破銅爛鐵回去找溫莉討零件,到時候恐怕就不是幾支扳手丟過來能解決的問題了!

「請您先鬆手吧,阿姆斯壯少校,對方只是個十四歲的孩子啊...他招架不住您的威壓的!」菲利連忙幫孩子們打圓場,「故事只剩下一點點了,您不說完嗎?上校他們就快回來了!」

「嗯...說得也是。」阿姆斯壯放開了阿爾,滿意地看著眼前兄弟倆哭著抱在一起宛如久逢十年終得相認,翹起小拇指喝完菲利端來的熱茶。

 

「你們。」自從無能的部分講完後就一直沒精打采的哈博克終於久違地發話,「知道為甚麼少校會生氣你們說『偷情』嗎?」

「......」愛德與阿爾面面相覷,心想,難道偷情不是整個故事最大的看點嗎...?

「對你們而言大概只是作為無傷大雅的玩笑話脫口而出,的確,現在由我們來講,也會忍不住這麼打趣他們。不過呢,這在當年,可是流傳於全司令部盛極一時的『鷹眼花邊事件』...你們口中的偷情,在當時曾一度變成事實--由人們以訛傳訛的嘴,這樣輕率地將莫須有的罪名套在霍克愛中尉的頭上。你們能想像出當年發生這件事情時,司令部的人們的惡意嗎?這些惡意,可全都是由霍克愛中尉一併承受了喔?」

「...我們很抱歉...」

「不過呢,這也是她最厲害的地方。」普雷達寬慰地揚起了嘴角。

「她的那雙鷹眼,從來就是鎖定了目標後,便說一不二地執行。哪怕她的周遭潛伏著洪水猛獸、惡意紛飛,都傷不了她一分一毫。」

 

***

 

「十分感謝您今日的協助。」莉莎將筆記本與文具都收拾到懷裡,行了九十度禮。「連日以來占用您的午休時間真是非常抱歉,今後也得請您多多指教。」

「妳也不必每次都說一樣的話吧。」阿姆斯壯忍俊不禁,也朝她微微欠身。「這是在下對妳做出的承諾,也是為了回報妳的恩情。」

「那麼,下官就先回...」

「請稍等。」阿姆斯壯叫住了她,抽出她懷中的筆記本,記了幾項書名到空白頁。「妳如果有空的話,可以去借這幾本書來看,依照妳現在對煉金術的理解程度,應該也能讀懂這幾本書了。」

「這些是...」

「關於實際煉金術演練的書籍啊。」阿姆斯壯微笑道:「不要只囿於理論,實際操作才能更全面地了解自己的天賦喔!」

「不,下官想您大概是誤會了。」莉莎有些尷尬地將筆記本闔上,輕吐了一口氣。「下官並非要學習煉金術。」

「嗯?可是這幾天以來不是...」

「是的,下官來找您,的確是為了學習煉金術...但不是的。下官只是為了瞭解這項技術、瞭解煉金術的運作過程與原理,下官認為,作為他的副官,有必要在鍊金術方面更好的瞭解他。」

「作為...他的副官?」

「是的。」莉莎臉色端正,「經由上一次的巷戰之後,下官才驚覺,其實下官不了解他的地方還有很多。不管是煉金術的優勢、抑或是煉金術的破綻...只要是有關於他的,下官都有義務要更深刻地了解,以避免上次的情況再次發生、或若下次再發生時,下官應該如何應對。」

「可是,鍊金術的破綻本來就必須由鍊金術師本身自行承擔,妳只是他的副官...」

 

「下官以身為他的副官自豪。」

她的雙眼澄澈,筆直如憑藉靈魂的歸屬準確踏上來時路的駿馬,自信能突破一切迷霧。「活在他所構築出的理想世界裡,同時也保護著他,如此一來,我便也成為了他的世界裡不可或缺的拼圖,同甘共苦,休戚與共。」

 

看著她又一欠身便轉頭離開的身影,內心所受的震撼久久不能平復,他一面抽出兔兔手帕拭淚、一面向著她離開的方向行軍禮。

「妳又何止是他世界裡的拼圖呢?霍克愛准尉。」

他想起那個男人在車上時,滿臉掩不住得意地說出的那句話:她是世界上最好的副官。

「分明是......若沒了妳,他的世界便會分崩離析、黯然無光。」

 

-

 

「十分抱歉,我回來晚了。」莉莎打開辦公室的門,首先看向果然是空著的上司的座位--不,應該說,這幾日以來還是第一次時間到了人卻不在座位上。當莉莎正在思索這是否又暗示了甚麼疑點時,後方就響起了他的聲音:「霍克愛准尉?站在門口有甚麼事嗎?」

「馬斯坦古少校。」她鎮定地退開並打了招呼,「您回來了。」

「嗯,剛剛太晚去用餐,耗費了一些時間。」他如常地回應道,一邊拿起副官手上剛提領過來的文件,隨意翻看了幾頁便又將大部分放了回去,只拿走零星幾份。「這些都做完摘要再給我。反正看上去也不是甚麼多重要的公文...應該又是一些無關緊要的牢騷吧?」

「請您別這麼說。」

「唉...本來就是嘛。」羅伊沒精打采地提著剛剛選中的幾份公文,也沒有坐回去辦公的意思。「我去一趟資料庫。」

「等一下,少校!」莉莎連忙將公文放到一旁,筆直地站到他的面前仰頭看著他,「有甚麼要查的資料請直接交給屬下去找,還請您盡快開始辦公!」

「妳緊張甚麼?我馬上就回來了。」

「請恕屬下無禮,根據以往經驗,您沒有一次在說去了資料庫之後有在下班時間之前回來的,您...」

 

「喂,才過一個午休而已,這是怎麼回事?」普雷達拉過菲利驚恐地看著上司與其副官,「不是已經一個星期沒有講過話了嗎?現在突然又對話得那麼自然是怎麼了?」

「我、我也不知道啊...剛剛發生過甚麼嗎?」菲利看向哈博克,「我記得沒錯的話,剛才在餐廳吃飯時還有遠遠看見准尉與阿姆斯壯少校面對面用餐,之後就一起離開餐廳了...當時馬斯坦古少校在另一邊用餐,看起來也沒有要追上去的意思吧?」

「印象中是沒有。」哈博克點了點頭,「一切就如這一星期以來一樣,難道是馬斯坦古少校突然想通了?我們剛剛說的話奏效了?」

「喔--所以馬斯坦古少校終於決定要換一個新的策略了嗎?」普雷達恍然大悟地看著擋在門口一來一往互不相讓的兩人,摩娑著下巴的短鬍子。

「不管怎樣都好。」法爾曼按著自己的後頸,蒼白地揚起了嘴角。「看來我的噩夢終於要結束了呢。」

 

 

「欸?所以少校還是出去了?」才只是各自交換一下想法的功夫,一回神就發現門口只剩霍克愛准尉一個人了,普雷達有些驚訝,「少校這是恢復常態了嗎?」

露出本色是一回事,但畢竟無能上司才是常態...話說,少校這才被罵一次無能而已,就自嘲得很順口了呢。

「......」

「霍克愛准尉?」

「嗯?抱歉,大家先開始工作吧。」她輕吐一口氣,「沒辦法,因為少校說出了很明確的資料查找目標,我也不能攔。」

「他哪次沒有說出明確的目標?」普雷達失笑道:「是因為少校突然恢復常態,所以霍克愛准尉一時反應不過來嗎?」

「......」她抿了抿唇,壓下心中突生的焦慮感,「總之,等時間差不多了我會親自去找他的。」

「有勞了。」幾個人紛紛向莉莎表示敬意或安慰,便回到了各自的工作崗位,看上去皆是鬆了一口氣的樣子,大概是因為他們的上司終於願意與他的副官說話了、辦公室的氣氛終於可以恢復的關係。

 

而這一邊,莉莎則是翻找著剛提領回來的公文,心跳快速地沉了下來。

「屋漏偏逢連夜雨...」她如此喪氣地小聲自語道。

 

 

-

約莫過了兩個鐘頭,莉莎在眾人或敬佩或同情的注目禮下霍然起身,準備前去尋找那位查資料查到天邊的上司。

在去資料庫之前,她先去提領公文的辦事處繞了一圈,又去了一趟阿姆斯壯少校所在的辦公室,確定自己的筆記本是真的不見之後,才勉強打起精神,提步前往資料庫準備應戰偷懶怠工的馬斯坦古少校。

不過,他會在哪間資料庫呢?她垂下肩膀,臉色又更沉了些,逼得原本想要向她打招呼的士兵們都快速貼牆離開了,而她渾然未覺。

她在想的是,他要離開辦公室之前對她說的話。

不,更準確一點來說,應該是與她說話時的表情。

「......先冷靜下來。」

不管是不見的筆記本、抑或是神態反常的上司,都得先找到他才能一一解決不是嗎?當務之急是先回想他當時所說的資料類別,如果他並不是胡謅的,那麼應該就是在--「居然真的讓屬下找到您了呢,馬斯坦古少校。」

「真是帥氣的開場白啊,霍克愛准尉。」羅伊依舊盤腿坐在地上,臉上笑意淡薄。「我總會讓妳找到我的,不是嗎?」

「是的。」她點了點頭,將資料庫的門闔上,端坐到羅伊對面。「您已經找到您要的資料了嗎?」

「嗯,差不多了。」

「......」

「怎麼了?這樣盯著我看。」他挑眉看向副官,將手上的公文放到一邊。「發生甚麼事了?」

「請問您發生甚麼事了?」

「不是我在問妳嗎?」他忍不住笑出聲,「我怎麼了嗎?」

「屬下不知道。但,」她的嘴角無意識地更垂了下來,「屬下可以肯定的是,您一定遇到甚麼困擾了。」

她的眼神執拗、純粹,筆直地與羅伊四目相對,使他突然渾身激起一層雞皮疙瘩。

心臟不受控地開始急速跳動,他甚至清晰地感覺到背部落下了一滴冷汗,順著他的肩胛骨流進背脊;這種被看透的感覺,幾乎可以比擬即將被鷹隼追捕上的兔子,那樣的性命危急。

在她面前,他總是無所遁形...

而每當這個時候的他,都像是這樣,先拉開一個微笑。「妳是甚麼時候開始有這種感覺的?」

「剛才。在您說要去資料庫的時候。」

居然不是一個禮拜前他開始鬧彆扭的時候! 羅伊不禁失笑,他的副官到底是有多不在意他的心情好壞啊...倒是,倒是在他終於對一切釋懷的時候,她反而警覺並馬上付諸行動。難道在她的眼裡,他有這樣的念頭竟然是「不對勁」的嗎?

他低下頭沉默了一會兒,才重新換上了另一個淺笑,拿出壓在公文下的筆記本。

「抱歉,霍克愛准尉,這是妳的吧?」

「...是的。」與她猜想的一樣,是當時他胡亂翻找她手上的公文時不小心一起帶走的。「謝謝您。」

「嗯。」他將筆記本遞還給她。「為了確認本子的主人,我剛才有打開看裡面的內容。」

「沒關係。」這種事根本不重要。她一接過筆記本就將它放到了一旁,又執拗地看回上司。「請您先回答屬下的問題。」

如果眼前的男人還是不肯直視她--如果還是像伊修瓦爾殲滅戰後一樣,又陷入了那樣的迷惘而不能自拔的話,那這本筆記本、她的心意,也將毫無意義可言。

 

「如果我說......我想要讓妳自由選擇妳想要的幸福,妳說好不好?」

「您何時限制過屬下了嗎?」她不解,「屬下一直都是按照自身的意志行動,」她停頓一秒,眼裡閃過一絲別有深意的晦澀。「您應該最清楚這點才對。」

親手將我背上的鍊成陣燒毀的您...應該是最清楚這件事的人才對。

他終於再也笑不出來。

「我只是想到了一些事,其實我們之間的約定有一個疏漏。」他將眼神聚焦在自己緊握在小腿上的雙拳,「如果我們其中一個人擁有了愛情,並且想要成家時該怎麼辦?...其實我不應該跟妳討論這件事的,我們本來不應該討論這件事。」他艱難地吞吐了一次呼吸。「我本來想要等妳自己提出來的,如果妳提了,我會直接答應。」

「答應甚麼?」

「答應...任何妳想要做的事。」他看向她,「我沒有想到,妳來找我,居然只是為了討論我心情不好的原因。」

「不應該談嗎?您心情不好的原因。」她微一偏頭,依舊神情認真。「有甚麼事比您還要更重要?」

他欲回應的嘴張到一半,心臟像被甚麼打中似地,彷彿全世界的時間都被調慢。

事實證明,他們從頭到尾都在雞同鴨講。

但即便是在雞同鴨講......他也覺得、直到此刻已經夠了,足以讓他張開因困頓難受而握緊的拳頭。

 

「有啊,霍克愛准尉。」他整張臉舒展了開來,只除了眉頭微皺,卻笑意真切。

「就是妳。妳的幸福比我還要重要。」

 

 

event 07:我們回去吧

 

「你們來多久了?唔、阿姆斯壯少校,你怎麼也來東方了?」

阿姆斯壯少校的充滿愛與激情的故事一結束,羅伊與莉莎便一前一後踏進了辦公室,像是集齊了全世界的僥倖,普雷達所擔心的上司撞見八卦現場、以及阿爾馮斯在內心演練過千百遍的火災逃難現場全都沒有發生。

「在下是來出差的!恰巧看見艾力克兄弟來工作匯報,便進來喝了一杯茶。」

「原來如此,既然難得來東方就多坐一會兒吧。」羅伊周全地與他打過招呼之後,便將視線投向艾力克兄弟。「你們也來了一段時間了吧?檔案應該都看完了?」

「啊、不...」愛德華眼明手快地將剛剛被他亂扔到地上的檔案夾撈起來,有些心虛地打著哈哈。「我們剛來而已!檔案才剛剛開始看!」

「剛來?」羅伊挑眉,毫不掩飾地看向會客桌上淨空的點心盤與兩只咖啡杯。明明連弟弟的份也一起喝光了吧?少說也過了不只一個鐘頭了!

「再給你們三十分鐘,待會進來辦公室報告。」說完,他又看了一眼懷錶:「不,二十分鐘。」不等他們反應,便一陣風似地走進了辦公室。

 

「......」

「怎麼了?突然這樣看我。」莉莎尤其詢問兄弟倆,「二十分鐘太短了嗎?」

「呃...」一樣是不怕死的普雷達率先發話,「您們剛剛視察的時候吵架啦?」

「沒有。」她搖了搖頭,又接著寬慰地對著兄弟倆說:「別擔心,即便超過二十分鐘也不會有事的。上校只是有些趕時間。」

「話說回來,上校今天的工作效率的確是好得出奇...呢。」說完,普雷達與另外三人驚恐地看向阿姆斯壯少校,剛剛才講完那個故事而已,該不會今天就是當年的重現吧?!

「是啊,上校剛才的確說過,他今天完全沒有想要怠工的意思。」莉莎還渾然未覺眾人的僵硬,自顧自地嘆息道:「要是每天都能這樣的話該有多好?」

「天啊...連中尉都說出與當年相同的話...」

「等等等等,各位,請先別緊張。」同樣是普雷達,他將雙手劃向兩邊,作出“safe”的姿勢。「難道你們都忘了嗎?剛剛在視察之前,上校還喜孜孜地自言自語說甚麼『真是久違了、跟中尉一起視察』甚麼的...」

「我才沒有喜孜孜地自言自語。」不知何時又走出專屬辦公室的羅伊倚在門旁,沉著臉反駁。

「您明明就有。」普雷達悻悻然地收回手,來回看了一眼上校與中尉。

而阿姆斯壯少校則是又接過菲利新泡的茶,心滿意足地喝了一口,「馬斯坦古上校,剛才我們正在聊有關您與中尉的往事呢。

「甚麼往事?」

不管現場眾人全都驚得從座位站了起來就戰鬥姿勢,此刻好像只有少校、上校與中尉三人處在另一個不同的空間一般,形成一個泰然的三角形。

 

這個三角形並無關愛情與糾纏,而是共享著珍貴的回憶,因此互相支持、互相理解。

這才是「鷹眼花邊事件簿」裡,最後的真相。

 

***

 

「就是妳。妳的幸福比我還要重要。」

話落,一室沉寂。

羅伊的眼裡已經不帶任何焦慮、或者是掩飾焦慮的所謂釋懷。然而胸口卻亦無生起任何波瀾,他想,或許是講出這句話的時候,他的心也空了。

莉莎原本挺直的背脊彎了下來,也不再執拗地盯著羅伊看,她的視線落在併攏的膝蓋中間,心臟沉沉地跳著,每動一下都像是有暖流溢出,又燙又痛。

 

「所以......我們回歸正傳,少校。」她的嗓音微啞,不似剛才那樣精神抖擻。「您說您想要放屬下去追尋幸福,具體來說是甚麼呢?」

「我剛剛已經說得很清楚了。」他維持著嘴角上揚,「如果妳有更想兌現的承諾,就離開。」

「可是屬下沒有啊...」莉莎依舊不知道到底發生了甚麼事才讓他說出這種幾乎等於破壞約定的話,「對屬下而言,這個約定沒有矛盾。」

「沒有矛盾?」

「沒有,一絲都無。」她皺著眉,「並不存在您所說的...如果擁有了愛情、並且想要成家...」

「妳怎麼能那麼確定未來的事?」更何況,現在不就有一樁好事正慢慢地醞釀著嗎?「現在沒有,不代表未來不會有。」

而她的回應只是搖頭。

他看著她等待下文,卻發現那已經是她唯一願意做出的回答。

心一橫,他決定以現況逼她認清現實:「那阿姆斯壯少校呢?你們不是處得很好嗎?大家都很看好你們的發展。」

 

「...您說甚麼?」

原本一直盯著膝蓋的莉莎猛地抬頭,一臉驚愕。「您說,屬下與阿姆斯壯少校?發展?」

「怎麼,何必如此驚訝?」顯然是她鮮少有如此過激的反應,讓他頓時結巴了起來,「妳、妳不用裝傻,我也都看--」話說到一半,莉莎突然將腳邊的筆記本打開貼到羅伊的臉上,對於她向來都是用言語以下犯上、如此踰矩的舉動實在是太不常見,他一時之間也忘了將筆記本拿開,愣愣地任由她貼著。

然後他聽見了她氣結的聲音:「您也都看到了?您都看到了甚麼?您剛才不是說您有翻開過這本筆記本嗎!」

「唔、唔唔唔唔唔!」

「屬下聽不懂您在說甚麼!」

「唔唔--」他掙扎著握住莉莎的手臂,將她與筆記本一起拉開,「我是說,我只翻了第一頁,就知道這是妳的筆記本了啊!妳以為我會全部看光?」

「全部看光也沒有關係啊!」

「妳在說甚麼啊!」羅伊終於被這莫名其妙的發展惹得心生煩躁,他用力地抓了抓頭髮,一把將筆記本搶了過來,「好啊,既然妳都這麼說了,那我就來看裡面到底都寫了些甚麼!」

 

五分鐘後。

「妳...想要學鍊金術?」

「......」

「好啦好啦別生氣,我是開玩笑的。」他又翻看了幾頁,眼裡盡是無奈的笑意,「妳去向阿姆斯壯少校求救,關於我的雨天無能?」

「...屬下沒有明說,一開始阿姆斯壯少校也是以為屬下想學鍊金術,還推薦了幾本實作的書給屬下。」邊說,她比了比其中一處空白,「這兩本。」

「嗯,的確是很適合初學者的教材。以前去妳家學習鍊金術時,老師也曾讓我讀過這兩本書。」他抬頭看向她,「怎麼樣,都已經了解這麼多鍊金術的理論了,何不嘗試看看真的做一次鍊成呢?說不定會成功喔。」

「屬下沒有興趣。」

「別這麼說嘛,來,我這裡有粉筆。」他在地上替她畫了一個簡易的鍊成陣,「認得出這個陣圖嗎?」

「可以。但是屬下真的沒...」

「准尉,這是命令。」他突然沉下聲音。「一次就好。」

「...是。」

她嘆了一口氣,輕輕合掌,盯著地上的鍊成陣,心裡則是默念了一次鍊金術的原則--理解、分解、再構築,而後雙手分開,放到了陣圖上。

 

「......」

「......」

「好!」羅伊一把抹去地上的粉筆印,聲調異常開朗,「哈哈哈、我們就繼續剛才的話題吧!」

「屬下只是想知道鍊金術的運作規則,再結合以前學過的化學知識,透過這種方式去了解您的焰之鍊金術...也是父親的。」沒有天賦就是沒有天賦,她一點都不覺得丟臉,乾脆也學羅伊盤腿坐到地上。「屬下是先自己研讀一遍,再藉由每日的午休去找阿姆斯壯少校問讀不懂的地方。」

「怎麼不乾脆問我就好了?」

「您不是不想跟屬下講話嗎?」

「......」如果知道妳那麼關心我,就不會有這一整個禮拜的荒唐低潮了好嗎。

「而且,為了顧及您的自尊心,屬下認為還是不要直接問您比較好。這一點分際屬下還是有的。」

顧及自尊心...「這種話由妳來說出口...還真是一點說服力都沒有啊。霍克愛准尉。」

 

心情大起大落的,也實在是吵得有些累了,兩人不約而同地安靜了下來,充當休息。

「所以,妳找到辦法了嗎?如何治好我的無能。」

「還不少。」莉莎犀利地看向他,「應該說,既然屬下能發現,您又何嘗不能?只要條件充足,您多的是備用的戰鬥方案。」

「哈哈、真不愧是我的副官--」他笑得雙眼都瞇了起來,打從心底的愉悅與輕鬆。「--霍克愛准尉。」

「是?」

她一直看著他,並發現他的笑容隱了下來,「這是唯一一次、也是最後一次,我給妳逃跑的機會。」他看向她,「錯過這次,未來便不會再有了。妳將永遠作為我的副官,輔佐我、幫助我,即便我終於站上頂端,也會一直持續下去。」

「是。」她亦以堅毅的眼神回望。「直到地獄的盡頭。」

「......」他又皺起了眉頭,笑著問:「妳確定?要是未來真的遇到了妳的真命天子,我也不會答應讓妳離開喔?」

而這次,她又像剛才一樣,以搖頭作為回應。

她會說這個約定並不存在矛盾,並不是所謂的「現在沒有,不代表未來不會有」、而是「本來就存在著,並且未來會一直這麼下去」。

不管作為何種感情看待,他早就已經進駐在她的世界裡,塞滿她心臟的每個角落。永遠只有他,也只會有他。

當然,那將是她永遠不能言說的秘密;而且她相信,終究會有被他發現的一天。

 

「好吧。時間到。」也不再去多想她的搖頭是甚麼意思,他站了起身,也順帶拉了她一把。

 

「我們回去吧,霍克愛准尉。」

 

回到那個單純的約定裡,回到那個只為了理想而活的地方。

 

 

***

 

「沒想到霍克愛中尉會不惜傳出緋聞,也要幫助馬斯坦古上校。」走在黃昏的街上,阿爾馮斯感嘆道:「中尉真的是非常心無旁鶩呢。」

「不管從哪方面看,『鷹眼』這個稱號都不是浪得虛名。」愛德扭了扭頸子,對著夕陽伸了一個懶腰,「啊--啊,那個無能上校也太--幸運了吧?」

「哈哈、這點我倒是非常認同哥哥。」

 

 

「他們都回去了?」

「是的。」霍克愛抬頭看向上司,盡責地匯報道:「少校在艾力克兄弟匯報完工作進度之後便一起離開了,普雷達、哈博克少尉等人則是下班時間一到便離開。」

「那妳呢?怎麼不準時下班?」

「屬下還有一些工作正在進行收尾。您可以先回家了,上校。」她露出一個微笑。「今天認真工作真是辛苦您了。」

他笑著聳肩,也懶得去追究她話中到底又有幾分諷刺、又或者只是單純的鼓勵。都無妨。

 

他隨手拉過一張部下的椅子,在她身後不遠處坐下。

「已經很久沒有想起那段往事了呢,現在想起來還真是胡鬧到了極致。」

「是啊。」

「關於線人的事...」

「您知道。」她往後看了一眼他,又回到公文。「屬下並沒有生氣。」

「我怎麼知道。」他失笑,「妳一開始的確是很生氣的樣子啊。」

「聽了您的解釋之後,屬下便知道您的用意了。實在是生氣不起來。」

 

「是嗎?」他很少這麼望著她的背影。「我們還是那麼有默契。不管是不是在有用的地方上。」

說完,他鬆了一口氣似地,閉眼趴到了椅背上,便不再說話。

而她將揚起的嘴角留給了自鋼筆筆尖壓出的最後一行墨,並輕盈地點上了句號。

 

 

FIN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後記

 

終於寫完了!!!原本以為下篇會很短,結果最後寫得比上中篇都還要長XD

歷時兩個多月的六周年紀念文,終於完結啦!分成七集來寫,也算是一個小連載了呢(拭淚)

然後是無意間發覺的,這篇六周年紀念一旦發出,這個網誌也正好滿100篇文章了呢,真是各種意義上的驚喜(笑)不管是同人文、還是寫手問卷、心得文、碎碎念,都感謝各位陪著琴影度過了這一百篇,作為紀念,之後會寫一篇有關鷹眼花邊事件簿的小小番外,還請稍稍期待:)

 

原本以為這篇文會從頭歡樂到底......結果下篇完全就是正劇了XD而且一去不復返XDD打完第五集的時候我甚至心疼羅伊心疼得不行,一度想要刪掉重修呢。不過後來冷靜想想,本來這篇的題材就不太可能可以從頭搞笑到尾,尤其最後演變成了長篇,就更不可能純寫甜,所以就安心地虐下去了。(喂)

中間有一段不知道有沒有人誤讀,想來還是覺得應該要稍作解釋,否則整篇都會走味:居然不是一個禮拜前他開始鬧彆扭的時候! 羅伊不禁失笑,他的副官到底是有多不在意他的心情好壞啊...倒是,倒是在他終於對一切釋懷的時候,她反而警覺並馬上付諸行動。難道在她的眼裡,他有這樣的念頭竟然是「不對勁」的嗎?

不知道會不會有人把我寫的莉莎解讀成「羅伊都要放棄她了才開始著急」?

不是這樣的。

單就羅伊鬧彆扭的那一整個禮拜來說明好了。一開始羅伊是真的想要博取副官的關心所以刻意反常,莉莎知道,所以不理;之後陷入低潮,「偶爾想要按照自己舒適的方式生活」而發自內心專心工作的他,莉莎了解,並默默地享受這段時光(不過並沒有注意到所謂的「低潮」,只知道羅伊還是學徒時本來就能這麼專心,所以將之認定為正常情況);之後羅伊「釋懷」了,也就是後來的,「如果莉莎有想要追尋的幸福,他願意讓她離去」,誠如莉莎所說,這幾乎是等於破壞了他們至死相隨的約定,莉莎不允許羅伊出現這種念頭,並且在他剛「釋懷」的時候便馬上察覺到了,依照她眼明手快的性格,當然要快刀斬亂麻,盡早讓兩人回到正軌。

希望各位沒有誤讀,這裡只是想表現出「在眾人擔心得要死時莉莎處之泰然、在眾人以為終於沒事之後,只有莉莎發現羅伊真正的反常,並馬上行動」,這樣的情境。

也希望如果出現不同解讀的人,在看到後記之後,能更了解我的本意。

 

六周年快樂!

感謝看畢全文。

 

琴影 2017.04.27 (THUR) / happy six years!

 

arrow
arrow
    全站熱搜

    琴影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4)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