猶如讓人措手不及、漫天傾倒的黑土,在碩大的邪惡面前,那樁來不及發酵的罪惡被就地掩埋,變得渺小又可悲。然而,隨著生命與意志終於熬過了翻騰,隱身在大惡中的小惡,終究要破土而出了。

「你在伊莉莎白的葬禮上為她戴上戒指,是因為對她的愧疚,還是為了彌補自己心中的罪惡感?」

因此,他眼裡的哀傷,永不能止步。

 

01*

 

「上校?」

菲利看著伏在案頭對著紙條獨自微笑的羅伊,終於忍不住發問,「您可以告訴我們了嗎?這個......這個暗號。」菲利嚥了口口水,聲音愈發低微,像是孩子的嘟囔,帶著點無論如何都要問上一問的單純期望。「是不是...該不會是...」

他吞吐著話語,在說出口之前習慣性地看了眼普雷達。而普雷達則是看著上校用來解碼的那張紙片,表情淡然且耐心。菲利有些緊張地微笑了起來,看普雷達的表情,他應該也是這麼想的吧?

給上校暗號的人,真的是中尉!而且上校的表情這麼開心...除了中尉,誰還能讓他露出這樣的微笑?

「菲利,你說到一半。」羅伊偏頭看向他:「該不會是甚麼?」

「上校,您就別賣關子了。」普雷達開口,說著挖苦的話,嗓音卻不見一絲喜悅。「快說吧,我們小隊裡已經好久沒有迎接過好消息了。」

菲利敏感地又看向普雷達,想確認他的反常是不是錯覺。

「甚麼好消息?」法爾曼亦疑惑地看向普雷達,又看向上校,「領導者軼聞裡寫了甚麼好消息?」

 

「你們都聽好了。」

半晌,羅伊終於收起笑容坐挺了身子,雙手在腹部交叉,沉著地看著他們。

「這件事情,不能算是好消息,但是是一大進展。」羅伊看著亦滿臉嚴肅的部下們,「這個暗號,是霍克愛中尉給我的。《領導者軼聞》中的提示是布拉德雷的後代--傑利姆‧布拉德雷,這個身分是造假的。因為布拉德雷大總統從小就是孤兒,更不用說被迫變成人造人之後,亦不會有生殖能力。」他指向採訪中夫人不孕的部分,「大總統夫人說:『決定領養一個親戚的孩子』、『與丈夫相似的相貌』、『真不愧是布拉德雷那邊的基因』等等,都是不合理的地方,既然是孤兒,怎麼可能會有親戚一說?霍克愛中尉要我徹查的即是傑利姆‧布拉德雷的身分。既然不領養夫人那邊的親戚,還得刻意欺騙夫人、假造出一個布拉德雷的親戚的話,那就代表傑利姆‧布拉德雷是對人造人那方有利的人...」

「您的意思是說,那個孩子...是人造人?」菲利不敢置信地低聲問道,一旁的法爾曼也是一臉震驚。

而普雷達依舊淡然地看著上校的雙眼,目光中有著探究。

「目前不能斷定。不過這個孩子有問題卻是絕對的,不管他是不是人造人,只要能查出他的身分,勢必會有不小的收穫。而且消息來源可信,這是既有、並且保存已久的書籍,就代表問題一直存在,只是沒人發現而已。」

「畢竟、不會有人知道大總統是人造人嘛...」菲利苦笑了下,「突然覺得,夫人有點可憐呢...丈夫跟兒子都有問題...」

 

就在這時,普雷達終於發話:「上校,您說,消息來源可信。」

「是的。」羅伊看向他,「有話想說?」他也早有察覺普雷達探究的視線,此時的他一臉坦然。

「對,您說消息來源可信,是因為它是來自一本早就存在的書,而不是因為......霍克愛中尉?」

「......」

「啊!」菲利驚醒似地附和道,「就是說啊,上校,您還讓我們所有人分開單獨行動,並且對隊員保密,為甚麼必須做到這種地步?」

「上校,是因為知道是中尉給的暗號,怕連累到我們的生命安全,所以才這樣的嗎?」普雷達問道,「霍克愛中尉她...之前都對您做過了甚麼事?我是指,在她...加入了人造人之後,那次的炸彈客事件...」

「那個時候,是中尉把我推開,才避免被炸彈直接波及的。」羅伊雙肘撐著辦公桌,將臉靠在交握的手上,令人看不清表情,「中尉與人造人拉斯多共享一個軀體,如果我沒看錯的話,那兩個人的意識是可以交換的,中尉確實還活著。這點我可以確定,她交付暗號的方式...她把暗號藏在手套裡,這副手套是我送給她的,只有我們倆知道,如果中尉已經死了,憑拉斯多一個人不可能會知道這副手套的由來。」

「也就是說,因為是用手套傳的暗號,所以您確定中尉還活著,並且傳暗號的人也是中尉。」普雷達統整了一番,問道,「但您卻還擔心這個暗號是不是陷阱?」

 

辦公室頓時陷入了沉默。

 

 

菲利與法爾曼對看了一眼,兩人都因緊張與擔憂而屏息著。正當菲利想說點甚麼話來緩和一下氣氛時,上校先開口:

「我有做錯甚麼嗎?我必須優先保障你們的人身安全。」

「如今,連『中尉的意識』,都不能完全相信了嗎?」普雷達無奈地問道。

「不是這樣的。」

「不是這樣的?那......」

「不是...我不能相信的,是我自己。事到如今,我已經不能確定,哪一道回憶是真的、哪一道回憶是假的了。」

羅伊喃喃地說道,他拿著那副手套,苦澀地笑了出來。

在雜物櫃看到這副手套時,那段年少輕狂又帶點曖昧的回憶,自然地在他的腦海裡奏響。當時首先襲向心臟的,是這段時間以來已經漸漸習慣的鈍痛,而後卻又隨著回憶的行進,不由自主地變得柔軟、溫暖,讓他發笑,並且無可避免地,所有的甜蜜都化成遺憾,包括他第一次看到中尉戴起這副手套時,她想要盡量表現得自然一點,卻還是在他面前小小地緊張了,臉上是抑不住的微笑,有些紅,非常可愛。那時的她已是軍人,但他卻好像看到了兒時的她。

莉莎,是我殺了妳的。事情其實遠遠超過妳的想像,妳懂嗎?

正當他這麼痛苦地自責時,他發現了手套中的暗號。在那個瞬間,他絲毫沒有懷疑過這個暗號的純度,光憑手套,他就能確定是中尉冒險給予的;但當他要開始集合部下時,所有理智回籠,夾雜著一點不可思議的、大腦在無意間釋放出的扭曲的信息:確定不是拉斯多?

他停下了動作。

羅伊‧馬斯坦古,你在做了這麼多彎彎繞繞的決定之後,事情終於變成了這個樣子,它終於被你搞砸了。莉莎‧霍克愛原本可以活下來的,卻因為你一時鬼迷心竅的「雙贏」,而毀了整盤棋局,事情永遠不在你的掌控之中,人造人遠比你所想像地還要強大、並且早就將矛頭指向你,難道你還沒意識到嗎?

這只是一副手套而已,誰知道是不是在中尉拿出這副手套正準備要傳遞甚麼訊息時,被拉斯多中途攔截了,搶回身體的自主權,而寫了一串假暗號給你?

於是他開始步步為營,為了保護部下的人身安全,他一個人下了極艱難的一盤棋。

但也因此,他帶領著部下繞了好大一個圈子,事情回到原點,證明了這的確是中尉給予的訊息,他始終不敢再相信的,是他自己。

 

是他將自己逼瘋。

 

 

-

「時間不多了。」

「我知道。」普萊德睨了一眼正緩緩闔上的門縫,發現父親大人一直看著離去的他們;普萊德恭敬地閉眼朝父親大人欠身,主動用手將門關起。

拉斯難得地後怕了一瞬。普萊德方才的舉動,分明是在提醒自己太過急躁,以至於差點壞了大事--拉斯難得地失去了冷靜,而普萊德又何嘗不是第一次主動在父親大人面前將門快速關上,像個終於要開始叛逆期的孩子?

拉斯輕聲呼出一口氣,再睜眼時,內心的浮躁已經散去,腳步沉穩地走在普萊德的後頭、走在蜿蜒的地下水道。遠方傳來了細微的劈呲聲,很快又恢復了平靜,普萊德眨了眨眼,語調低沉而緩。「古利德有在好好工作呢。」

「是的。」拉斯答道,一邊等著普萊德主動提起那個話題,一邊分心地注意到他倆的腳步聲--走在普萊德的後頭,他的腳步聲聽起來一點都不像六十歲的長者。

「你在想甚麼?拉斯。」

「我們演父子很多年了。這麼算下來。」

「甚麼意思?」普萊德的聲線依舊低沉,「是指『過了很長一段時間』的意思嗎?」

「呵。」聽出普萊德的嘲笑,拉斯只搖了搖頭,「你今天真有興致啊。還能開這種玩笑。」

說著,兩人在電梯前站定。為首的普萊德伸手按下上樓鍵,「我不知道憤怒是甚麼感覺,拉斯。」

「嗯?」

他將高舉的右手放下,褪下了他總是進退有據、每一分舉動都像打點過似的完美姿態;拉斯甚至注意到他放下手時,似乎加重了一點力道,使得手臂垂在腳邊時受到貫力影響細微地前後晃動。普萊德半偏頭看向他,眸裡的黑色宇宙像是正醞釀著甚麼星系的爆裂,緊繃,而又沉默至極。「但你是拉斯,所以你應該知道吧?憤怒的感覺。」

「...你想說甚麼?普萊德。」

「說給我聽吧,我在向你求知,拉斯。告訴我,憤怒應該是什麼樣的體驗。」

對傲慢而言,親口說出「我在向你求知」,就像在自嘲一般。拉斯暗自意外著普萊德竟然出現了自暴自棄的傾向,一邊想著該如何回答這個問題。

 

這算是兒子在問父親問題嗎?

他想了想,很快地阻止自己繼續深究下去。

呵,這個笑話一點都不好笑。

「胸口像被蓋在蒸鍋裡悶燒的火焰,有一股極力想嘶吼的慾望,但會被我習慣性地以雙手緊握住甚麼東西來壓抑住。」拉斯緩緩答道,眼睛直視著電梯的樓層燈。「你總是能很完美地詮釋人類小孩的情緒,好幾次的生氣都演得很到位,她也都......」

電梯門開了,他們一齊走了進去。

「她也都,信以為真了。」女人美麗的笑容隨著他的自語浮現在腦海,使他的心不覺地揪緊,方才剛離開父親大人房間時的浮躁不快感又爬上他的心臟。「她每次都努力地想要安慰或教育你。」

聽到拉斯的話而皺起眉頭的普萊德閉了閉眼,再睜眼時,輕吐了一口氣。

胸口像被蓋在蒸鍋裡悶燒的火焰......

很類似了。他想。

 

電梯門打開,他們到了總統府裡隱藏在辦公室之後的暗房;普萊德正要走出去,被拉斯一手搭住肩,他有些不耐地向後看去。

「真難得你會忘記。」拉斯牽起他的小手,臉上已經換上了和藹的笑容。「走吧,傑利姆。」

 

 

02*

 

午休時間,軍部餐廳裡人潮湧動、一如繼往地熱鬧嘈雜。菲利端著餐盤焦躁地張望著,居然要他在這種時間找到一個能讓三個人坐在一起的位子,未免也太強人所難了!

就因為他位階最低,所以總是指使他做這種吃力不討好的事!

「嘿,菲利上士!」

肩胛突然被拍了一下,菲利極力地穩住餐盤,向後看去。「啊,多吉中士!新兵訓練結束之後就沒再見過面了吧?好久不見了。」

「確實是挺久不見的。要坐這邊嗎?」

「不了,我在找能三個人一起坐的位子。」

「跟小隊的人坐一起?你們感情真好啊。」

「哈哈...對了,你一開始不是被分派到西方嗎?」

「對啊,兩年前來到中央。不過,最近就會回西方了...」

「怎麼回事?」看出多吉臉上別有深意的表情,菲利以為是因為他在軍部裡受到了甚麼不公平對待。「還好嗎?」

「還這麼問我。你們隊裡不是原本有一個少尉,叫做哈博克嗎?」多吉中士挑眉,「從他受重傷退役後,我們這裡的圈子就有人在關注你們小隊了。之後,又是那位霍克愛...少校,殉職了。」

「......」直覺大概不是太好聽的話題,菲利努力壓下心中漸生的煩躁感。「然後呢?」

「然後呢?你還不懂嗎?菲利上士,身為你的同梯,讓我奉勸你一句,快點準備逃吧!退役也好調職也好,不要再跟在那種上司身邊了,你知道上校在軍部裡已經被傳成甚麼樣子了嗎?居然還跑去炸昔日副官的墳墓,害亡者不得安寧;之前發生炸彈客襲擊的事件時,上校居然還與炸彈客近身搏鬥,最後受傷住院,大家都說他發瘋了!若是再跟著他,誰知道下一個死的是不是你?」

 

之所以會這麼晚才來吃午餐以至於找不到位子,就是因為直到剛才,上校都與他們熱烈地討論著中尉的暗號。

之所以住院,是因為那個炸彈客不是別人,就是他的昔日副官。

 

「大家都說,自從霍克愛少校的葬禮後,上校的精神就失常了。你想想,他在葬禮上為少校戴上戒指、還吻她......光想就覺得毛毛的,那可是死人喔?他居然敢這麼做,難道不覺得噁心...」「夠了!」

菲利捏緊餐盤,打斷了他的話。

 

之所以吻霍克愛中尉,是因為他一直愛著她啊!他們又懂甚麼!

 

『之所以不在意,是因為那只是閒雜人等的碎言碎語。』

突然,菲利想起了霍克愛中尉曾經說過的這句話。

「如果...是中尉的話...」

 

那個時候他們還在東方司令部就職,上校剛剛升為上校、而霍克愛少尉也緊追在後,幾乎同時與上校一起晉升為中尉。那個時候的馬斯坦古小隊的功績耀眼、總是全隊一起爬升,是整座司令部裡的傳奇、也是多數人的眼中釘。

不,不只那個時候。應該說是自從馬斯坦古小隊創建直到現在,都是光芒萬丈的刺眼存在。

尤其是那兩位在伊修瓦爾一戰成名的精銳,焰之煉金術師與鷹眼,在其他軍人眼裡就像是不知滿足的獵人一般,到處狩獵、掠奪,將功績搜刮囊中不知休止。馬斯坦古上校因為有無人能超越的焰之鍊金術擺在眼前,沒什麼人敢去招惹他,而霍克愛中尉使用的武器是所有人都有的配備,故大多時候,前來找碴的人都將矛頭指向了中尉。

他們當然不會不知好歹地找她比賽槍法,更不必說霍克愛中尉也不見得會理會這種挑釁;他們通常所利用的,是中尉身為女性的弱點:私人感情。

在某一次午休時間,菲利記得,他也是像這樣端著餐盤緊張地找著位置,當他走到另一端的柱子旁繼續找位子時,看到了正在用餐的霍克愛中尉。他一喜,拿著餐盤靠了過去,才看到原來霍克愛中尉並不是單獨用餐。

三五個人,有男有女,都是一副不正經的樣子,圍在中尉身邊追問著甚麼。周圍的軍人看起來也都默默地關注著這桌的話題,有人表情戲謔興奮、有人則是搖了搖頭,並不贊同這群不知好歹亂說閒話的人,但無論是哪種,都沒有人站出來替中尉解圍。

菲利雖然還不曉得他們正在說甚麼話題,但光是看到中尉臉上一絲笑意都無(據他的觀察,除了在監督他們工作時比較恐怖之外,休息時間的中尉都是很好相處、表情柔和的),就知道中尉遇上麻煩了。他三步併作兩步走過去,那群正在嬉鬧的人看到他,更加興奮地嚷了起來:『這不是馬斯坦古小隊的菲利上士嗎!來得正好!』

『欸......是?』一群人手忙腳亂地將菲利的餐盤放到桌上,並推搡著菲利坐到中尉旁邊,很快地,他們又將圈以兩人為中心圍了起來。

菲利驚恐地看向一旁的中尉,發現她雖然沒有笑意,卻也不見慌亂,只氣定神閒地喝了一口紅茶,繼續吃著午餐。

『吶吶菲利上士,剛剛我們怎麼問霍克愛中尉都不肯承認,不過你一定知道吧!』

『我知道...甚麼?』

『哈哈、當然是馬斯坦古上校跟霍克愛中尉啊!』其中一名女軍官興奮地撐在桌上看著菲利,而菲利也看著她,發現了她的眼神閃爍著與她歡快語氣極度不符的忌妒與惡意:『霍克愛中尉肯定是上校的情人對吧?你們成天待在同一間辦公室,一定能看出甚麼蛛絲馬跡吧?』

『為甚麼...這麼問啊?』難道這個不是只流傳在他們四人組之間的小八卦嗎!?

『他沒有否定!』『我就說吧?問他們辦公室的人準沒錯!』『霍克愛中尉,您就別嘴硬了,快...』

『我是說,為甚麼要這麼問?說他們是情人的依據是甚麼?』菲利有些不快地打斷他們的自得其樂,『你們怎麼可以亂傳這種沒有依據的緋聞?』

莉莎依舊默不作聲,將一匙馬鈴薯沙拉送進口中。

啊......終於有味道了,這頓午餐。

『依據甚麼的...你看,上校晉升得快是因為他屢建功績,但中尉憑甚麼?』說這句話的,是一個留著鬍子、看起來有點年紀的男人,『一定是上校替中尉跟高層說好話的吧?之所以會這麼做,難道不是因為他們在一起嗎?』

『中尉是上校的副官,那些案件並不是上校一個人破的,而是因為有中尉的幫助!』菲利已經徹底被這種羞辱人的言論惹怒,絲毫沒有發現自己說了大逆不道的話,『他們兩個人會一起晉升是再自然不過的事情了,而且我們整個小隊也經常一起晉升,難道你們也要用同一種說法來解釋嗎?』

平常他們幾人是愛八卦上校跟中尉的曖昧小眼神沒有錯,不過根本沒有人會往這麼不堪的方向去想!霍克愛中尉的實力,有些待在軍部裡好幾年的人都不見得比得上,難道不是有目共睹的嗎?

話題的走向有些偏了,中尉在菲利來之後第一次開口,『你們聽到了吧?就連我們辦公室的人都說沒有了。』

『對!他們沒有在一起!』菲利大力地附和著。

『這...這樣不算!我們還得去問你們辦公室的其他、其他人...』

『問其他人也是一樣的喔,沒有的事情就是沒有。』中尉終於食畢,將餐具扣到瓷盤上,發出輕盈的脆響、是不容置喙的終止令。『不好意思,請讓一讓,我要將餐盤放回去了。』

中尉的氣場瞬間變了。由一開始看似無反擊之力、只一直順著他們的話否認的低順樣子,突然渾身上下都迸發出銳氣,讓人不敢直視她的雙眼。幾個人下意識地退開,中尉頭也不回地走了出去。菲利環顧周圍,發現其他看戲的人們也都將頭縮回去了,頓生出一股勝利感,志得意滿地將眼前食物嗖搜地掃進肚。

 

待他吃完之後,午休時間也幾乎要結束了。他匆匆地將餐盤歸還給廚房,一邊連聲向廚房人員致歉,正要加快腳步離開餐廳時,發現中尉居然一直站在門口等他。

『咦、霍克愛中尉!您還沒回去啊?』

『嗯。』中尉示意他邊走邊說,『剛才謝謝你來幫忙,菲利上士。』

『啊...這沒什麼啦...』菲利搔了搔頭,看她的心情似乎沒受甚麼影響,便開口問道:『中尉...無意冒犯,只是他們話說得那麼難聽,您怎麼還待在那兒任人宰割啊?』

聞言,中尉也偏頭看向他,菲利的小心臟縮了一下,開始擔心自己是否有些太得意忘形了。

『不是的。』所幸,中尉看起來依舊是那副波瀾不驚的樣子。『不是任人宰割,我待在那裡,是因為必須確認現在軍部裡流傳的,有沒有會危害到上校的流言。』

『什...您的意思是說,您在套他們的話,讓他們不由自主地將八卦通通說出來嗎?!』這、這種堅強又游刃有餘的作風!真不愧是霍克愛中尉啊...

『是的。』

『可是,他們把您講得這麼不堪啊!您真的都不在意嗎?那可是您的名譽啊!』竟然願意為了上校做到這種地步...

『之所以不在意,是因為那只是閒雜人等的碎言碎語。』中尉微微一笑,『只要我在意的人,相信我的為人就好。其餘的,對我而言都只是情報罷了,重大的、或者是可丟棄的。』她頓了頓,『像剛才那種,就是可丟棄的情報。菲利上士,我希望你可以不必在意剛才的事情,回去之後也別向其他人提了。』

『......是。』他心想,才不呢,這件事一定得告訴小隊其他人才行,讓其他人一起保護他們小隊裡唯一的女性!『對了,那麼...剛才您有聽到甚麼會危害到上校的情報嗎?』

『有啊,不過剛剛解決了。』

『您是說...他們說您跟上校交往的事?』

『是的。』

『您才不會危害到上校呢...』菲利無奈地嘟嚷著,心知中尉總是把上校放在第一順位,便也沒再多說甚麼。

 

 

真是懷念中尉還在小隊裡的日子啊。

菲利想著,原來在不知不覺中,他也從中尉身上學到很多東西呢...

那麼,他可不能辜負中尉的教導才行。

捏緊餐盤,他深吸一口氣點了點頭,便原地折返,將餐盤放到多吉中士所在的餐桌。匡噹一聲,多吉中士嚇得抬起頭來,菲利上士坐了下來,看向他,並告訴自己保持微笑。「剛才這樣打斷你真是抱歉,多吉中士,再多告訴我一點吧?關於離開上校的事,我想、我也的確是該考慮著要為自己打算打算了......」

 

-

 

「嗯?」

原本擦拭著酒杯的手因為聽到女孩們異常熱情的招呼聲而停了下來,聖誕節夫人抬起頭看向來人,揚起了笑。「許久不見。」

「夫人。久疏問候,真是抱歉了。」

「倒是無所謂。」夫人又繼續低頭擦著酒杯,隨養子逕自坐到他慣坐的位子上。「從伊莉莎白走了之後,你是第一次來我這兒。怎麼?你總算恢復了?」

「不。」羅伊笑笑,「我永遠無法忘懷,這次失誤所造成的無可挽回的後果。」

那一臉落寞,惹得周圍的小姐都忍不住貼近安慰他。

「夫人,那幾個人找到了嗎?」

「不,我看是沒望了。」夫人的眼神露出一絲凌厲,「你小子倒好,損失了我好幾個值得信任的保鑣,這筆帳我們是算不完的了。」

「抱歉,夫人。」他頓了頓,又彎低了身子,「對不起。夫人。」

「......」看來這陣子的連連挫敗,磨掉了她那意氣風發的養子不少的銳氣與運籌帷幄的自信。她終究不忍心見他落魄至此,嘆了一口氣。「你這樣...可不就是應驗了那句,賠了夫人又折兵嗎?」

「是的,夫人。」

「說實在的......有的時候,我真不知道,你對伊莉莎白到底是抱持著怎麼樣的情感。」夫人斟上一杯威士忌,並點燃煙管。「你是太過愛她,還是保護慾過頭了?」

「保護慾...要是我對她有甚麼保護慾,我根本不可能讓她有機會從軍。」羅伊無奈回應道,「我會在得知她從軍的那一刻,動用一切關係讓她離開軍隊。」

「動用一切關係?少說笑了,那個時候的你毛都還沒長齊呢,能有個甚麼可以動用的關係?」

「是......夫人您說得對。」

「羅伊小子,我就問你一句。」夫人吸了一口煙,隨著吞吐煙圈的動作抹消自己此刻的遲疑。即便是多管閒事,但身為養母,她必須問。

 

「你在伊莉莎白的葬禮上為她戴上戒指,是因為對她的愧疚,還是為了彌補自己心中的罪惡感?」

 

「......」他的雙唇張了又闔,一時之間組織不出一句完整的話,只能被動地感受著刺骨的羞恥,宛如夫人手上拿著的不是那根精緻卻有些微磨損的小煙管,而是他儘管滿目瘡痍、但還是貪婪地跳動著的心臟。

「您...是甚麼意思?」

「我知道,這樣的問題有些過分了。」夫人揮了揮手,讓小姐們都走開。「但我真的搞不懂,你明明已經決定向她求婚,為甚麼突然又改變心意,指派她去執行任務?」

「我一開始並不知道,有人造人的介入。」

聽著羅伊這句明顯懊惱不已的話,夫人皺了皺眉,試圖壓下心中對他散發出頹喪氣場的不耐。「在你告訴我你決定向她求婚時,其實我就想過這個問題,在那之前,我幾乎確定你是愛著她的,儘管這份愛可能會被你永遠地藏在心中。我想,你們倆大概都很樂於進行這場偉大而永久的曖昧遊戲?但自從你下了這個決定之後,我就開始懷疑了,姑且不去看這份愛的純度,到底是煉金術的比例佔了多些、還是伊莉莎白在你心中的地位更高;之後你決定讓她執行任務而放棄了求婚,我也依你的請求派出我的保鑣暗中保護她,我想,你始終是決定捍衛你與她的愛情了?不過,在葬禮上,你那樣的舉動,又讓我更加不確定了。」

「您是在懷疑我為何要替她戴戒指。」羅伊抹了把臉,「夫人,請原諒我現在依舊不懂您為何要這麼問。」

「我就是想知道,羅伊,你是真心愛著伊莉莎白嗎?」

「......是的。夫人。」羅伊苦笑出聲,「我又怎能不愛她?」

「所以...你向她求婚,是真心的。」

「當然,夫人。無論如何,我想竭盡全力保有與她最基本的聯繫。」羅伊將臉蓋住,「當我不得不讓她離開我的麾下時,至少還有婚姻這層關係。對我們而言,愛情已經是所有能夠維持我倆聯繫的條件中最薄弱的了--這也是為甚麼我們一直以來都能為了國家而進行著您所謂的偉大而又永久的曖昧遊戲。」

「是啊,你們不看重愛情的程度高到連我都懷疑你是不是真心愛她。」

她又吐出一個煙圈。

「只可惜,天不從人願。」

「不,是我走錯了。」羅伊拿起盛著威士忌的酒杯搖晃著,「我以為我選了一條更合理的路,但我錯估了現在的國軍。」

她皺眉,將煙管稍稍使力地扣在桌上。

「不說往事了。『現在的』伊莉莎白呢?那位人造人小姐?」夫人懶懶地問道,「你這次肯親自現身,是因為有甚麼進展了吧?」

「是的。」

羅伊將酒杯放下,從懷裡拿出一張紙條,「夫人,我想請您替我查查這個人的身分。」

聖誕節夫人首先瞥了一眼他的表情,才接過紙條。下一秒,她有些錯愕地又確認一次,「你是說,要查他的『身分』?他能有甚麼身份?」

「這世上沒有甚麼是不可能的,夫人。」羅伊淡道,「您既然都相信了伊莉莎白變成人造人的事實,這種程度的應該就變得不足為奇才對。」

「真是一個走不出的怪圈。」夫人將紙條收進大衣口袋,示意她接受了委託。「對了,聽說你把伊莉莎白的墳墓炸掉了。」

「...是燒。」羅伊無奈地重複道,「不是炸。」

「那種事不重要。為甚麼要炸?我不相信你是因為太過震驚而忍不住你那老是發癢的指腹。」

「您就當作我是太過想念伊莉莎白不行嗎?」羅伊聳肩,「軍部裡的人都是這樣說的,說我是想她想瘋了,精神狀況出了問題。還有人說『誰知道上校什麼時候又會突然爆發在司令部裡放火』,怕被波及到,據說現在已經有一些人正悄悄地計畫著調職到別的司令部避難了呢。」

「還真是一群怕死的小老鼠。」夫人嗤笑一聲,「會炸墳墓,是因為不能被別人有盜墓的可能,進而發現她沒死吧?」

「是的...您都知道。」

「你是為了保護人造人身分的伊莉莎白,還是為了保護煉金術?」

「這是一體兩面的,夫人。他遲早會發現煉金術有問題,到時候就算跑去跟隨我多年的部下的墳墓裡頭找線索也不足為奇。所有問題都會回到原點,我必須將計就計,做好萬全的應對。」同時也帶著一點不甘心,他想讓中尉知道,他一眼就能認出她、他知道她還活著。

「我能理解,今天即便你不做,我也會提醒你去處理。」夫人艷紅的指甲靠在煙管上一點一點的,又吸了一口。「讓我想想,在你走前我還有甚麼要問你的。」

「看來我這段時間讓您很不放心,夫人。」羅伊的笑中帶著歉意,「讓我驚訝的是,您竟然不知道我之所以選擇向她求婚的原因。」

「...」

夫人咬著煙管沉吟了一會兒,偏頭看向羅伊,他眼裡的悲傷依舊濃厚。

是啊,葬禮那天,她不是親眼確認過養子對伊莉莎白的深情了嗎?但從一開始事情就太過複雜,她實在是拿不準養子心中真正的想法。

這也會影響到日後,她該怎樣繼續幫助他。

「對我來說,」夫人緩緩答道,「大概,你與她只適合那種單純的、隱藏在你們上下屬關係中綿延的愛意與疼惜吧。」

「不管是為了甚麼而求婚,我始終是因為......」

「我知道。」夫人打斷他的傾訴,眼中不禁也染上與養子相似的悲哀與無奈。

「對不起,我知道了。」

但我寧願,我今天聽到的回答是,其實你並不那麼愛她。

如果是這樣的話就好了,不是嗎?否則,你該如何從自責的泥淖中將自己解救出來?

 

 

03*

 

「安琪,妳最近在看的是甚麼書呢?」索拉莉絲將紅茶放到桌上,笑著問道:「要幾顆糖?」

「謝謝妳,索拉莉絲,請幫我加兩顆糖。」安琪將書翻到封面,秀給索拉莉絲看,「我正在為傑利姆挑選適合他看的書,你看這本怎麼樣?南瓜先生。灰姑娘不是搭乘南瓜馬車去參加舞會嗎?12點一到,灰姑娘的禮服不見了,馬變回了老鼠,而南瓜馬車原本卻並不是南瓜,而是一位有著漂亮金髮的男士,只是因為受詛咒變成了南瓜,經過神仙教母的魔法轉換,使他幸運地在12點魔法解除時將詛咒也相抵,變回了原貌;當灰姑娘正因為美夢結束而絕望哭泣時,這位金髮的男士溫柔地開導了她,令她認清真實,不再迷戀華而不實的宮殿與魔法,並且兩人一起逃出灰姑娘後母的魔掌,到外面的小鎮開了一家麵包店。是這樣的故事。」

「嗯...不錯的故事,但有些孩子氣?」光是想像一下傑利姆得乖乖地坐在媽媽懷裡聽故事的畫面,索拉莉絲就忍不住想笑,「傑利姆少爺看起來已經是個成熟伶俐的孩子了。」

「果然是這樣嗎......其實我每次都會隱約感覺到,傑利姆並不是那麼喜歡小孩子的東西呢。」

安琪嘆了一口氣,又起身到書櫃翻找了起來,索拉莉絲四處看了看,假藉著到某一個書櫃找書來看,掩蓋兩個人因為正在對話而變得遲鈍的動作。

 

「最近...應該沒有機會去軍部了吧。」莉莎跟著拉斯多的視線看著手上的書,「不過暗號有傳到了,軍部的部門也對我們有印象,以後出入應該不必再依靠夫人?」

「是啊。但是...會這麼順利嗎?」拉斯多將書闔起,換拿下一本,「我不確定父親大人是否會再繼續縱容我們。說到底,軍部是由人造人操控的,我們與其要取得軍部的人們的信任,不如說是要取得父親大人的信任,那麼事情又會回到原點。」

「妳的意思是說,想在軍部裡改革是不可能的,因為我們也都被普萊德監視著...」莉莎沉吟道,「說得也是。不過,如果離開軍部,就不能待在上校附近了。」

「可憐的小女人。」拉斯多愉悅地嘆息了一聲。

「請妳別誤讀我的語意。」莉莎無言道,「我想要盡可能地待在看得到上校的地方幫助上校,必要的話,我也必須保護他。」

「用我的身分去保護上校?從人造人手中?妳覺得這樣合理嗎?」

「那就用我的身分吧。」莉莎道,「反正我還沒死的事情不是早就被發現了嗎?」

「妳得再想得周到一點,霍克愛。」拉斯多翻著書頁,「妳得了解,有些東西必須保留,容不得妳隨便消耗。比如說,雖然現在夥伴們都知道妳還活著,但還不知道我正在幫助妳的事情,如果被父親大人發現我偷偷替妳傳遞暗號給上校,而沒有繼續當他忠誠的女兒,他會將我回收再造的,到時候妳也會完蛋。」

「...妳說得對。」霍克愛輕嘆,「最近恩維來得很勤,是不是因為你們的、父親大人、又在懷疑我們?」

「噗...霍克愛,妳那『父親大人』的咬字跟語氣可以再不甘願一點。」她幾乎看到了霍克愛在說出這個稱謂時忍不住翻了一個白眼。

「難道沒有其他的叫法嗎?」

「沒有。不過如果妳真的不想這麼叫的話,可以自己想一個,只要我聽得懂就好。」

 

「索拉莉絲,妳那邊有甚麼進展嗎?」安琪懊惱的詢問打斷了兩人的對話,拉斯多回過神來,笑著將手上的書亮給安琪看,「這本怎麼樣?惡魔之家。」

「妳是故意的,拉斯多。」莉莎默然地在她們互連的神經評價道。

「我很喜歡這個故事喔,」不顧莉莎的吐槽,拉斯多繼續微笑道,「某天一對夫妻在街上發現了被丟棄的嬰兒,剛好家裡一直沒有孩子,女人便提議將嬰兒帶回家養,幾年之後嬰兒長成了一個俊美的男孩子,原本與養父母過著幸福快樂的日子,但在男孩18歲生日那天,魔族的使者到男孩的家裡宣稱男孩是魔王的繼承人,必須將男孩帶回去,男孩因為不願回去,隱藏多年的血性大發,將魔族的使者們通通殺死了,但他的養母也因此開始懼怕這個惡魔的孩子,漸漸地疏遠了他。傷心的男孩離開了家,養母既害怕那孩子卻又捨不得他離去,天天以淚洗面,她的丈夫終於看不下去,告訴妻子其實他也是從魔族逃脫的惡魔,他們之所以一直沒有孩子是因為惡魔與人類是無法共同孕育下一代的,並且告訴妻子,他會好好地教導兒子如何慢慢拋棄惡魔的血性,妻子在震驚之餘,也同意了丈夫的話,將兒子接了回來。」

「真是不可思議的故事呢。」安琪接過那本書,「丈夫居然也是惡魔,那位女子其實有些可憐呢,被矇在鼓底這麼多年。」

「不過故事可還沒結束喔。」索拉莉絲高聲演繹著故事後續,「雖然看似有了美滿的結局,但女人因為得知了家中的丈夫與兒子都是惡魔,心中種下了疑慮的種子。並且魔族為了找回繼承者,幾乎每天都有人到家裡打擾,手段或柔和或粗暴,使得他們一家不得安寧。雖然丈夫與兒子都極力地保護著女人,但終於,女人因為受不了這種恐慌的日子,上吊自殺了。」

「甚麼?」聽得十分專注的安琪手一抖,不可置信地重複道,「自殺?太讓人心痛了。為了那位女子好,他的兒子或丈夫應該要為了她去與魔族好好溝通的,或許那位兒子應該要回去繼承魔王的位子,還給母親一個安寧。」

「不過媽媽都自殺了,男孩怎麼可能會乖乖地回去當魔王呢?」索拉莉絲嘆息了一聲,問道,「安琪,如果...妳是故事中的那位女性,妳會選擇自殺嗎?」

「這個嗎...有點難想像呢,這種事有可能發生嗎?」安琪歪了歪頭,「如果是我,嗯...如果知道金格跟傑利姆都是惡魔的話,我大概會先嚇暈過去吧。」

「很有可能。」索拉莉絲掩嘴笑道,「因為安琪十分纖細嘛。」

「不過自殺的話,應該是不太可能的。」安琪撫過書皮,溫柔地笑道,「就算知道傑利姆是惡魔,只要他不去危害人類,我是不會因為恐懼而疏遠他的。金格如果也是惡魔的話不是很剛好嗎?如果金格已經有過捨棄惡魔血性的經驗,他肯定能好好帶領傑利姆變成一位出色的人類的,因為金格從來沒有傷害過我。」

可惜大總統的情況正好相反,他原本是人類,卻被迫變成了惡魔;妳的兒子傑利姆,也自始至終是一位忠誠的惡魔使者。莉莎不由得這麼想著。

「但是魔族的侵略呢?妳不害怕嗎?」

「一定會的吧。」安琪看向索拉莉絲,「但如果傑利姆是因為不願意離開我而必須與魔族戰鬥的話,那我也會保護傑利姆,誰都不能將傑利姆帶離我的身邊。」

「...是嗎。」

「嗯,而且,因為金格很厲害,所以我一點也不擔心。」

「妳曬恩愛曬得太過分囉,安琪。」

「哎呀討厭、我才沒有在曬恩愛呢。」安琪一手捧著燒紅的臉,一邊搖手道,「金格是真的很厲害!我從沒看過有人能贏過他的劍術呢!」

 

「謝謝妳的誇獎,親愛的。」

兩個女人愣住一齊看向聲音來源,書房的門也在此時打開,大總統與傑利姆一齊走了進來。「抱歉,打斷了妳們的對話。」

「媽媽!」傑利姆撲進了夫人懷裡,「謝謝媽媽會保護我。」

「討厭,你們竟然偷聽我們的對話?」安琪將傑利姆抱到大腿上坐好,「我當然會保護傑利姆啊。況且我的傑利姆又不是惡魔,不會有那些危險,對不對?」

「嗯!」傑利姆歡快地點了一下頭,親暱地攬著夫人的脖子,一面趁著夫人仰頭與丈夫說話時往後看了一眼拉斯多。

拉斯多只能正常地回視他,笑容中帶有一絲調皮的討饒,希望兄長能大人不記小人過。

「抱歉,索拉莉絲,請妳先自己看一會書,我必須跟金格出去一下。」安琪歉意地握住丈夫的手起身,並摸了摸傑利姆的頭,「傑利姆也跟索拉莉絲姊姊一起待在這裡看書好嗎?媽媽等會兒就回來找你們。」

「好的,媽媽。」

「知道了。」索拉莉絲點了點頭,看向大總統的目光裡帶著細微的詢問;而大總統則是無視了拉斯多的眼神,與夫人一起離開了書房。

安琪注意到索拉莉絲看了一眼丈夫,不過她只當索拉莉絲是出於禮貌地向大總統致意,故無多想。

 

直到兩人的腳步聲已遠到聽不見,拉斯多正想向普萊德道歉,就發現地板上的影子變成了數隻蜿蜒的小手,正朝她襲來。

「普萊德!」拉斯多機靈地跳開,戴著皮手套的手本能地生出鋒利的刃備戰,普萊德陰沉著臉,影子在拉斯多逃出書房之前一把快速地扯握住她的左腳,使她趴跌在地,正當拉斯多想用最強之矛砍斷他的影子時,影子也分別擢住她的兩隻手,使她不能動彈。「普萊德,這裡可是總統府!你不怕夫人看到?」

「她被拉斯帶走了。」普萊德簡短地命令道,「收起妳的矛。」

「......」影子已經爬滿她的身體,將她緊密地桎梏住,她只好將長矛收起,不再做無謂的抵抗。

然而,普萊德卻就這麼沉默了下來,自始至終只是盯著她看,影子並沒有因此停止,還在一圈一圈將她包裹住。

拉斯多感覺到自己被舉了起來,呼吸也愈來愈困難。「不是吧,普萊德,至於因為一個無傷大雅的玩笑而做到這種地步嗎?」但普萊德依舊面無表情地抬頭看向被舉在半空中的她,沉聲開口。「妳到底在計畫著甚麼?拉斯多。」

「甚麼?」拉斯多看到有一隻黑手橫亙在她的視線中,接著很快地一隻又一隻,她幾乎要看不見東西了。

「無論妳想做甚麼,妳已經害了她。」普萊德的聲線波瀾不驚,但拉斯多卻在一片黑暗中感覺到影子們的細微顫抖。

害了她?那個她,難道是指安琪?

但拉斯多已經快要窒息。

「拉斯跟我說,只要用雙手緊緊握住甚麼東西,就能抑制住內心想要嘶吼的慾望。」普萊德緩慢地說道,「雖然我是傲慢,但拉斯所描述的憤怒的感覺--胸口像被蓋在蒸鍋裡悶燒的火焰,我發現我第一次感受到了,在父親大人宣布了她的死期之後。」

「!?」

還來不及多想,包裹住拉斯多全身的黑手顫抖著束緊到極致,拉斯多原本正飛快運轉的腦海就這麼一空,雙眼翻了上去。

 

普萊德鬆開了影子,任由拉斯多從半空摔到了地上,像一尊散了架的木偶。

他走到她身邊蹲了下來,端詳著莉莎‧霍克愛沒有血色的臉。

 

「其實那個故事還有後續的不是嗎?女人自殺後,兒子與丈夫悲慟欲絕,他們抱著女人的屍體的哭聲連續了三天三夜,終於感動了天神。祂將三個人的靈魂一起回收,變成了三株水仙花,共同在河邊寧靜地生活了一個花期,雖然花期短暫,但他們終於再也不分人類與惡魔,純粹地依偎相生。」普萊德木無表情地說完了故事,複讀機般沒有抑揚頓挫。「可惜,這個世界上,並沒有存在所謂的天神。」

 

 

待到關門聲響起,拉斯多才緩慢地睜開了雙眼--她發現她的兄長置人於死地的手法都有一定程度上的惡趣味,不管是在人身上安裝小炸彈、還是這種綑綁到窒息的凌遲。

「她的......死期?」拉斯多渾身痠痛地撐起身子,疲憊地攀住一旁的皮椅,「甚麼意思?」

「我們害了夫人?」莉莎也醒了過來。「濃鬍子御宅首相發現我們在利用夫人?」

「......等等,」拉斯多又差點停止呼吸,「等等,我現在有點不能決定我到底應該先回應哪個話題...」

「我們正在討論夫人的話題啊。」

「我知道,但妳說的那甚麼...濃鬍子...不會是在說父親大人吧?」

「對啊,妳不是說我可以自己取個代號嗎?剛剛趁妳在說故事的時候,我很認真地想了一下。」

「妳在開玩笑。」

「為甚麼說我在開玩笑?」

「妳知道為甚麼。」拉斯多撫額趴在椅面上,「這是甚麼惡趣味的名字?」

「妳不覺得很貼切嗎?」

「......」是很貼切沒錯啦--「等一下,妳不是說妳有養一隻狗叫做黑色旋風嗎?我當時就想問了,那個名字該不會也是妳取的?」

「是黑色疾風號。我養的狗,當然是我取的名字了,有甚麼問題嗎?」

「問題可大了!!」身體機能已經完全恢復,拉斯多從地板坐到了椅子上,隨手拉開抽屜無意識地把玩著裡頭的文具,「妳不覺得很難聽?很低級?」

「我聽不懂妳所謂的難聽與低級。」莉莎的語氣有些不快,「妳是第一個這麼說的人,那就代表是妳的品味有問題。」

「我居然是第一個這麼說的...妳的夥伴們真是相當善待妳啊...我的老天,我怎麼會入住一個這麼沒有品味的人的身體?」拉斯多難以釋懷地嘆了一口氣,正要將抽屜關上時,發現裡頭躺著一本有趣的書。

「拉斯多,沒什麼重要的東西就別亂翻了。」不顧莉莎有些憋悶的阻止,拉斯多依舊故我地將書抽出。

「原來安琪最近在重溫這本書呢...」拉斯多劃起一抹妖豔玩味的笑意,「羅密歐與茱麗葉。她真是一位纖細又浪漫的女人,不是嗎?霍克愛。」

「...嘲笑就免了。」

「噢,我怎麼會嘲笑妳呢。但我倒是想複習一下經典橋段呢,妳願意陪我一起看--」

 

書頁翻到一半,拉斯多的手驀然僵住,喉嚨也瞬間被眼前的景象鎖緊。

莉莎亦不發一語地緊盯著從書頁中飄落下來的照片。

 

 

那是一張從報紙中剪下來的黑白半身遺容,來自於莉莎‧霍克愛少校的訃聞。

 

 

【待續】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後記

 

 

信息量有點大的一篇,終於,終於,所有主線都正式啟動了。

這裡是快被論文逼瘋反倒生出一堆JULIET靈感的琴影。

應該沒人想到求婚的事情會被重新拿出來討論吧?那其實並不只是過場XD與聖誕節夫人的對話內容應該是到目前為止最突然的展開(?)我不確定你們會不會看得一頭霧水XD第一次靈感多到一集寫不完,這集的字數應該也爆了吧XD

說好這集會講到《永遠停駐於聖光中》的故事內容,礙於情節發展只能留給下集了;不過倒是有順利地將第八集的伏筆回收,真是太好了。在這裡:

夫人的微笑並沒有因為他的離去而褪下,好像她天生就是如此幸福開朗,是這世上最溫暖的天使;而能被金格‧布拉德雷珍愛著,使她此生無憾--她對金格‧布拉德雷也一樣珍愛至深。

夫人拿起不久前拿來夾在書頁裡頭的照片摩娑著,眼裡卻若有所思。

「金格,你到底怎麼了?為甚麼不讓我知道?」

之後提到夫人對軍部的不安,也有很大一部份是源自於那張照片。之後沒有意外應該會交代一下安琪的故事線。

本章提到普萊德對於憤怒的體驗,但其實他所感受到的並不是真正的憤怒,而是他原本認為自己可以保護好夫人、卻因為拉斯多跟莉莎而讓夫人陷入險境,普萊德不願意承認有一部份的原因也是因為自己的無能,將所有罪責轉嫁給了她與莉莎,狠狠地殺了她一次以安撫自己。(何謂「普萊德的無能」以及「她的死期」會在之後交代)

更通俗的說法,就是源自於傲慢的不爽外加惱羞成怒。

原著最後幾集也提到了普萊德在傑利姆的容器快要不行時,馬上想要掠奪愛德華的身體作為容器,而被金普利出面指責他「不夠美麗」。當局面危害到傲慢的尊嚴時,傲慢便會逃到一個能繼續維持住自己的尊嚴的地方,也可說是自大源於自卑。

哲學探討就到這裡XD我還沒完全從上一篇淺談回過神來XD

 

對了,為了避免這集太沉重,請問各位還喜歡莉莎為父親大人取的綽號嗎XDDDD

 

感謝看畢全文,敬請待續。

 

琴影 2017.02.02 (THUR)

 

arrow
arrow
    全站熱搜

    琴影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2) 人氣()